清明前兩日,我回到了闊彆三年的山村老家。
長途客車在蜿蜒的盤山公路上顛簸了整整六個小時,終於在那個熟悉的岔路口把我放下。我提著簡單的行李站在路邊,深吸一口氣,山間清冽的空氣瞬間灌滿肺腑,帶著鬆針和泥土的混合氣息。
放眼望去,四月的山村美得如同一幅水墨畫。遠山如黛,層巒疊嶂,新綠的茶樹梯田般鋪展在山坡上,幾樹桃花開得正豔,粉紅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山腳下,白牆黑瓦的農舍錯落有致,炊煙嫋嫋升起,與山間的薄霧交融在一起。
“小遠!”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回頭,看見父親正從那條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快步走來。三年不見,他的背似乎更駝了,臉上的皺紋也深了不少,但眼神依然炯炯有神。
“爸,不是說不用來接我嗎?這條路我閉著眼都能走回去。”我迎上去,接過他手裡的竹籃。
“你娘不放心,非讓我來。”父親笑了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今年清明不一樣,得早點準備。”
我點點頭,心裡明白父親的意思。今年是爺爺去世後的第一個清明,按照我們這兒的習俗,新墳必須在清明正日當天祭掃,不能早也不能晚。
回家的路上,父親的話不多,隻是偶爾指點我看某處變化:誰家起了新樓,哪片林子去年冬天被雪壓倒了,村頭的古樟樹又發新枝。我靜靜地聽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山路兩旁的無名野花吸引。那些藍色的小花成片開放,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像是一片藍色的海洋。
“這花什麼時候開得這麼好了?”我隨口問道。
父親瞥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怪事,往年這花要到穀雨才開,今年清明沒到就開成這樣了。”
我沒太在意,山裡的氣候變幻莫測,花早開幾天也沒什麼稀奇。
快到家門時,我看見母親已經站在那棵老槐樹下張望。她的頭發白了不少,但看見我時臉上的笑容還和從前一樣溫暖。
“瘦了,城裡吃不好吧?”母親接過我的行李,上下打量著,“今晚給你燉隻土雞,好好補補。”
家的味道總是讓人心安。那晚我吃了三碗米飯,聽父母嘮叨村裡的瑣事,直到夜深才睡下。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推開木窗,山間的晨霧尚未散儘,如輕紗般纏繞在遠處的山腰上。母親已經在廚房忙碌,灶台上蒸著青團,那股艾草和糯米的混合香氣勾起了我童年的記憶。
“今天得去采些清明菜,順便先看看你爺爺的墳怎麼樣了。”父親蹲在門檻上磨鐮刀,頭也不抬地說。
吃過早飯,我和父親提著竹籃往後山走去。爺爺的墳地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四周種著幾棵柏樹,視野開闊,可以俯瞰整個村莊。據村裡的老人說,這塊地是爺爺生前自己選的,他說這裡陽氣足,清淨。
山路兩旁,那些藍色的小花開得越發茂盛,幾乎覆蓋了所有的綠色。不知為何,越往山上走,我越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花雖然美麗,但成片成片地開放,幾乎看不到彆的植物,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這花也開得太密了。”我忍不住說道。
父親停下腳步,眯著眼看了看四周:“是有點怪,連蜜蜂都不往這兒飛。”
我仔細一聽,果然,除了風聲,周圍靜得出奇,連常見的山雀叫聲都聽不見了。
又走了一刻鐘,爺爺的墳地出現在眼前。三棵柏樹依然蒼翠,墳頭已經清理乾淨,沒有雜草。父親繞著墳走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你大伯前天來收拾過了,省了我們不少事。”
我從籃子裡拿出鐮刀,準備修整一下墳邊過長的野草。就在這時,我注意到墳堆的右側似乎有些異樣——那裡的泥土比彆處濕潤,而且微微下陷,像是被什麼動物刨過一樣。
“爸,你看這裡。”我指著那塊地方。
父親走過來蹲下,用手摸了摸泥土:“可能是野豬拱的,最近山裡食物少,這些家夥經常下山找吃的。”
他邊說邊用手壓實鬆軟的泥土,忽然,他的動作停住了,手指從土裡捏出什麼東西來。
“這是什麼?”我湊過去看。
父親掌心裡躺著幾片細小的藍色花瓣,正是山路兩旁開得正盛的那種野花。奇怪的是,這些花瓣不是散落的,而是像從土裡長出來一樣,帶著細小的根須。
“花怎麼會直接從墳土裡生出來?”我疑惑地問。
父親沒有回答,眉頭緊鎖,迅速將周圍的土扒開。更多的藍色花瓣出現在我們眼前,它們不是從外麵落進來的,而是真的從墳土的深處鑽出來的,像是某種根係的一部分。
“不太對勁。”父親喃喃自語,起身從籃子裡拿出三炷香點燃,插在墳前,“爹,我們來看您了,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您多包涵。”
香煙筆直上升,在無風的環境中卻突然打了個旋,然後散成一片,像是被無形的手攪亂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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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沒說什麼。我們按照慣例清理了墳堆,擺上供品,磕了頭。整個過程都很順利,隻是那簇從墳土裡鑽出來的藍色花瓣讓人心裡發毛。
下山時,父親一路沉默,直到看見村子的屋頂才開口:“明天正日上墳,多準備些紙錢,再帶瓶白酒。”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我問道。
父親搖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該多孝敬孝敬你爺爺。”
那天晚上,村裡突然起了大霧。這不是尋常的山霧,而是一種黏稠的、幾乎能捏出水來的濃霧。它從後山的方向彌漫下來,很快吞沒了整個村子。霧中帶著一股奇特的味道,不是潮濕的水汽,而是某種淡淡的腥味,混合著那些藍色野花的香氣。
我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霧中的村莊。路燈在霧中變成模糊的光團,連最近鄰居家的窗戶都看不清楚。更奇怪的是,霧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不是人或動物的形狀,而是一種更模糊的陰影,時而凝聚時而散開。
“這霧真怪。”母親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我活了六十多年,從來沒見過來自後山的霧。”
“霧還分方向嗎?”我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