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祥出殯那天,棺材重得邪門。
十六個壯漢憋紅了臉,齜牙咧嘴,脖子上青筋暴起,那口厚重的黑棺材就像生了根,死死釘在兩條長板凳上,紋絲不動。杠頭扯著嗓子又喊了一遍號子:“起……咯!”大夥兒再一使勁,棺材離了板凳不到一掌高,就聽抬杠“嘎吱”一聲怪響,像要裂開,嚇得眾人慌忙又把棺材撂了回去,砸得板凳一跳。
“日他個先人板板!”杠頭抹了把汗,朝地上啐了一口,“王國祥,你個龜兒子生前沒幾兩肉,死了咋個變成死鐵疙瘩了?存心折騰人嗦?”
院子裡幫忙的鄉親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眼神裡都帶著驚疑。王國祥是村裡有名的獨人,乾癟瘦小,死了也沒多少分量,這口鬆木棺材也不算多重,按說不該抬不動。可眼前這情景,由不得人不心裡發毛。
王國祥的侄子王小龍,披麻戴孝,臉上卻看不出多少悲戚,更多的是不耐煩。他湊到杠頭身邊,遞上煙:“叔,咋個回事嘛?時辰快到了,再不出殯,就誤了吉時了。”
杠頭接過煙,彆在耳朵上,眉頭擰成了疙瘩:“老子抬了二十年棺材,頭一回碰到這種邪事兒。龍娃子,你老叔是不是有啥未了的心事?或者……埋汰東西了?”最後一句,他壓低了聲音。
王小龍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罵道:“錘子!他有啥心事?窮得叮當響,有個屁心事!埋汰東西?哪個龜兒子往棺材裡塞東西?肯定是你們沒吃飽飯!”
旁邊一個抬杠的漢子不樂意了:“龍娃子,你嘴巴乾淨點!你來試試?這他媽的比抬一頭年豬還沉!”
王小龍的婆娘,穿著不合身的孝服,扭著腰過來,扯了扯王小龍的袖子,聲音帶著股騷浪勁兒:“吵啥子吵嘛,趕緊想辦法撒!完了事好回去,晚上劉老三家還有牌局嘞。”她邊說邊用鼓囊囊的胸脯蹭王小龍的胳膊。
王小龍煩躁地甩開她:“滾一邊去!牌局牌局,老子看你像牌局!”他轉頭對杠頭說,“再加幾個人!多加幾個!錢我出!”
於是又添了四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二十個人一起上手。號子聲再次響起,這次棺材總算晃晃悠悠地抬了起來。眾人鬆了口氣,但臉色都不好看,因為那分量確實不對勁,壓得肩膀生疼。杠頭不敢耽擱,趕緊喊起號子,隊伍慢吞吞地挪動了。
送葬的隊伍吹吹打打出了村,嗩呐聲在寂靜的山野裡顯得格外淒厲。天色陰沉,沒有太陽,也沒有風,山路兩旁的樹木像凝固的墨綠色影子。隊伍走得異常緩慢,抬棺的漢子們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沒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單調的樂器聲。
王小龍和他婆娘走在棺材前麵,女人時不時假哭兩聲,乾打雷不下雨。她湊近王小龍,低聲說:“媽的,死鬼東西,死了還不安生。你說,是不是他曉得……”
“曉你媽個逼!”王小龍惡狠狠地打斷她,眼神卻心虛地瞟了瞟後麵的棺材,“閉上你的逼嘴!趕緊埋了了事,臭嘴再嘰嘰歪歪,老子把你牙齒砸了,天天當逼日!”
“凶啥子凶嘛,”女人撇撇嘴,“昨晚弄老娘的時候咋沒這麼凶?三分鐘就軟腳蝦……”
“你!”王小龍漲紅了臉,揚起手想打,看了看周圍,又悻悻放下,“回去再收拾你!”
隊伍行到半路,一處陡坡前。杠頭提醒大家小心腳下。就在這時,最邪門的事情發生了。眼看就要下坡,棺材突然猛地向前一傾,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前麵拉扯!前麵幾個抬杠的漢子猝不及防,被帶得往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後麵的人趕緊死死抵住。
“穩住!穩住!”杠頭聲嘶力竭地大喊。
可棺材像發了瘋的野牛,拚命要往坡下衝。二十個壯漢用儘吃奶的力氣,身體後仰,腳底板死死抵著路麵,粗糙的路麵刮得鞋底嘎吱作響。隊伍徹底停了下來,僵持在坡頂。棺材劇烈地晃動,發出“砰砰”的悶響,好像裡麵有什麼東西在撞棺材板。
“我的媽呀!詐屍啦!”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頓時一陣騷動,膽小的開始往後退。
王小龍臉都嚇白了,站在原地直哆嗦。他婆娘更是尖叫一聲,躲到他身後,死死抓著他的孝服。
杠頭到底是見過風浪的,雖然心裡也毛得厲害,但還是強作鎮定,吼道:“慌個錘子!都彆亂!王國祥!國祥哥!你有啥子冤屈,托夢給你侄兒說!這樣折騰活人算啥子本事!我們送你入土為安,你安心去吧!”
棺材裡的撞擊聲停了,但那股前衝的力道依然存在,沉甸甸地壓在每個抬杠人的肩上。
杠頭抹了把冷汗,看向麵無人色的王小龍:“龍娃子,你老叔這是不想走啊!你是不是有啥事虧了他了?現在不說,等到了地頭,怕是要出大事!”
王小龍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他婆娘在後麵掐他,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沒……沒得事……我有啥子虧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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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抬杠的漢子忍不住罵道:“狗日的王小龍!肯定是你吞了王國祥的救命錢!老子早就聽說了,王國祥死前,政府征收地的補助款是不是被你吞了!”
這話一出,人群嘩然。王國祥雖然窮,但為人老實,最近確實聽說他得了一筆錢,數目還不小。他死了,這錢自然落到了給他辦後事的侄子王小龍手裡。
王小龍梗著脖子:“放屁!那……那錢是給我給他辦喪事的!”
“辦喪事?”另一個鄉親嗤笑道,“用破草席裹了三天才買的這口薄皮棺材?請我們吃席都是清湯寡水!王小龍,你良心讓狗吃了!”
在眾人憤怒和恐懼的目光下,王小龍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撲通”一聲跪在棺材前,帶著哭腔喊:“老叔!老叔我錯了!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竅!那錢……那錢我還剩一些,我沒花完!我回去買些紙就給你燒了!你安生走吧!求你了!”
他磕頭如搗蒜。他婆娘也趕緊跪下,跟著哭嚎。
說也奇怪,王小龍話音剛落,眾人頓時覺得肩上一輕,那股前衝的詭異力量消失了,棺材恢複了正常的重量。
杠頭試探著喊了一聲:“起!”
這次,二十個人輕鬆地把棺材抬了起來,穩穩當當下了坡。
接下來的路,順得出奇。很快到了墳地,棺材順利下葬,填土,立碑。一切如常,好像之前的邪門事都沒發生過。
但回去的路上,沒人說話,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王小龍和他婆娘灰溜溜地走在最後,頭都快埋到褲襠裡了。
當晚,王小龍真的拿了些錢出來,買了大捆大捆的紙錢,在王國祥墳前燒了,火光映得他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婆娘在旁邊老老實實地跪著,嘴裡念念有詞,大概是求死者原諒。
從那以後,村裡倒是沒再出什麼怪事。王小龍夫婦似乎也收斂了不少,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隻是,這王家溝一帶,又多了一個駭人的怪談。老人們說起,都壓低了聲音:死人要是心裡憋著天大的委屈,那口氣咽不下去,就算入了棺,也能讓棺材沉得抬不動,認路認人,不到地方不罷休。所以啊,虧心事做不得,尤其不能虧待死人。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山溝,層層梯田像鍍了金邊的鏡子,映著天光。炊煙嫋嫋升起,消散在靜謐的空氣中。遠處傳來歸家牛羊的哞哞咩咩聲,夾雜著母親呼喚貪玩孩子回家吃飯的悠長鄉音。
山村依舊寧靜美麗,仿佛一切驚悚詭譎都未曾發生。隻是那新添的墳頭,和人們口耳相傳的詭異故事,提醒著這片土地下埋藏的秘密與敬畏。
日子照舊,怪談又添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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