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現在。
我慢慢蹲下身,湊近他的臉。能聞到他呼吸裡濃重的酒臭。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惡心和恐懼。
然後,我伸出手,極其輕微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額頭。觸感油膩而溫熱。
幾乎是同時,我感覺到後背那沉甸甸的存在躁動起來。那冰冷的觸感變得清晰,仿佛有無數根無形的絲線,從我背上蔓延出來,連接著我的手指,和他的額頭。
我張開嘴,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劉濤……”
他的名字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異常清晰。他鼾聲停頓了一下,咂了咂嘴,沒醒。
我集中全部意念,想著背後的重量,想著那如影隨形的冰冷,想著那腦內的嘶鳴。我想象著把這些東西,通過我觸碰他額頭的指尖,一點點地、強行地灌輸給他。
“你很累……對吧?”我繼續用那種低沉的、帶著詭異誘導的語氣喃喃,“工作那麼辛苦……應酬那麼累……肩膀很沉,是不是?脖子也酸……背上像壓著東西……”
我描述著我的感受,把我這幾個月來承受的一切,用語言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罩向他。
“睡吧……睡了就好了……把你的累……你的重……都交出來……”
我的指尖開始發麻,一種冰冷的、類似能量流動的感覺,從我脊椎深處湧出,順著我的手臂,通過指尖,傳遞到劉濤的額頭。我能“看到”——或者說感覺到——一絲絲灰黑色的、粘稠如同實質的陰影,正從我的身體被抽離,鑽進他的皮膚。
這個過程極其詭異,無法用常理解釋。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那種冰冷的、違背物理法則的“流動感”。
劉濤在睡夢中皺起了眉頭,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呻吟,身體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感到了不適。但他醉得太深,無法醒來。
我背後的重量感正在減輕。那如影隨形的冰冷在消退。腦內的嘶鳴變得微弱,帶著一種即將得到滿足的貪婪。
我心中湧起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著巨大的恐懼。我知道我在做一件極其可怕、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持續著這個過程,直到感覺後背徹底一輕,那附著我幾個月的“東西”完全離開了。而劉濤的額頭上,似乎凝聚起一團看不見的、令人窒息的陰霾。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不順暢,臉色在霓虹燈的閃爍下透出一種死灰。
我猛地縮回手,指尖冰冷麻木。
結束了。
我癱坐在地板上,渾身被冷汗浸透,虛脫感排山倒海般襲來。但那種背負著重壓的感覺,真的消失了。久違的輕鬆,卻帶著罪惡的冰冷。
我看著沙發上渾然不覺、卻已被厄運纏身的劉濤,心裡沒有喜悅,隻有一片荒蕪的死寂。
接下來的日子,印證了我的成功,或者說,我的罪孽。
我迅速恢複了健康。黑眼圈褪去,體力回來,臉色也紅潤了。久違的輕鬆感讓我甚至有些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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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劉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去。
他開始抱怨累,無緣無故地疲憊,脾氣比以前更加暴躁易怒。他不再有精力出去花天酒地,下班回來就癱著,眼神空洞。他頻繁地扭動脖子,捶打肩膀,罵罵咧咧地說後背疼,像壓了塊大石頭。
“媽的,真是見鬼了!”他有時會煩躁地低吼,用力揉著後頸,“這陣子怎麼這麼累,跟被什麼東西吸乾了一樣。”
我冷眼旁觀,不發一語。心裡清楚,那不是比喻。
他變得疑神疑鬼。開始像我當初一樣,會突然猛地回頭,看向空無一物的身後。他會莫名其妙地對空氣發脾氣,吼著“滾開”。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發現他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瞪著黑暗的角落,喃喃自語:“誰?誰在那兒?”
我打開燈,問他怎麼了。他眼神渙散地看了我一眼,布滿血絲的眼裡是純粹的恐懼,他抓住我的胳膊:“秀娟……有東西……一直跟著我……在我背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像個被嚇壞的孩子。那一刻,我幾乎要心軟,幾乎想抱住他。但最終,我隻是僵硬地抽回手臂,淡淡地說:“你做夢了,睡吧。”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有困惑,有依賴,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他不再對我說那些下流話,我們之間隻剩下冰冷的沉默。婚姻最後那點虛偽的表象,也徹底撕碎了。
他請了長假,整天窩在家裡,迅速憔悴、消瘦,眼窩深陷,形銷骨立。他不再回頭,不再叫罵,大部分時間隻是呆呆地坐著,或者昏睡,呼吸微弱。家裡彌漫著一股病氣和死氣。
我知道,他快被“它”耗乾了。就像當初差點被耗乾的我。
我沒有絲毫同情。恐懼早已被一種冰冷的麻木取代。這是他應得的。也許,這也是我應得的。
一個清晨,我發現劉濤在沙發上停止了呼吸。身體冰冷,表情凝固在一種極致的驚恐和痛苦中,四肢扭曲,像是掙紮過。醫生說,初步判斷是急性器官衰竭,原因不明。
我平靜地處理了他的後事,流了幾滴符合身份的眼淚。在外人看來,我是一個不幸失去丈夫的女人。隻有我知道真相。
我活下來了。用他的命,換了我的。
生活恢複了表麵的平靜。我換了工作,搬了家,試圖開始新的生活。
但那晚小巷裡的經曆,以及後來發生的一切,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刻在我的靈魂深處。我變得異常敏感,尤其害怕背後突然出現的聲音或動靜。我無法再忍受任何形式的“背負”。
都市依舊喧囂,霓虹閃爍,人潮洶湧。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臉上掛著或真或假的笑容。
但我知道,在這光鮮的表象之下,隱藏著無法言說的陰暗。有些東西,無法用科學解釋,它們如同城市的寄生菌,在看不見的角落滋生、蔓延。
比如那個關於附身的怪談。它可能通過某個偶然的契機,比如一條昏暗的小巷,一次深夜的獨行,纏上某個氣運低迷的人。它貪婪地汲取著宿主的生命力,直至油儘燈枯。而更可怕的是,這種厄運,或許可以通過某種黑暗的、違背人倫的方式,被轉移給另一個人。
我不知道劉濤是否在最後一刻明白了真相。也許吧。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隻是這座城市裡一個普通的幸存者,背負著無人知曉的秘密,繼續活著。夜深人靜時,我偶爾會想起劉濤最後那段時間的樣子,想起他眼中的恐懼。但那點微弱的愧疚,很快就會被求生的本能壓下去。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不把彆人推入深淵,自己就會掉下去。
至於那個怪談,它也許還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遊蕩,等待著下一個不幸的獵物,或者,下一個像我一樣,在絕望中做出黑暗選擇的靈魂。
看,又一個都市怪談,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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