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的指尖還貼在我的耳墜邊緣,那縷灰影已經沒入他衣領,消失不見。我沒有收回手,隻是盯著他胸口的位置——那裡插著的楔子,正隨著我的呼吸微微震顫。他沒有躲,也沒有說話,隻是把劍橫在身側,劍尖垂地,劃出一道淺痕。
我收回手,耳墜上的新生銀杏葉輕輕晃了一下,像是在回應某種頻率。左眼的銀光還在,但不再外溢,它沉在瞳孔深處,像一盞熄了火卻仍通著電的燈。我能感覺到阿絮的存在,不是在耳邊低語,而是在骨縫裡緩緩流動,像血,像呼吸。
“你早知道那東西會說話。”我說。
他抬眼,目光第一次沒有避開我。他的臉色比剛才更白,左手掌心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暗紅的痂,可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我知道它活著。”他終於開口,“但我不知道它還記得什麼。”
我沒有追問。我知道他不會全說,至少現在不會。我隻抬腳往前走,走廊的燈忽明忽暗,每一步都踩在係統殘留的波動上。我的左眼自動過濾掉乾擾信號,隻留下最清晰的路徑——儘頭是解剖室的鐵門,鏽跡斑斑,門縫裡滲出淡淡的福爾馬林氣味。
謝無涯跟上來,腳步依舊慢半拍。他沒有再攔我,也沒有靠近,隻是把劍握得更緊了些。
門鎖鏽死,我抽出楔子,剛要撬動,裡麵的液體突然沸騰了。
整排標本瓶同時震顫,玻璃發出細密的裂響。我看見那個蜷縮在中央培養皿中的幽冥生物睜開了眼——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灰白,像被霧氣覆蓋的鏡麵。它的口部被青銅釘縫合,可那雙空洞的眼,正死死盯著我。
謝無涯猛地將我拽後。他的動作太快,力道太大,我踉蹌了一下,後背撞上牆壁。他反手劃破掌心,血滴在門縫,迅速畫出一道符。符成瞬間,火焰無聲燃起,空氣中浮現出兩個字:禁言。
火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他的呼吸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
我抬起左眼,銀光順著瞳孔擴散。冥想狀態自動開啟,視野被撕開一層黏液般的屏障,我看見了——在那團幽冥生物的腹腔深處,蜷縮著一個微型人形,麵部腐朽,皮膚乾裂,右眼是機械義眼,左眼空洞。它被無數觸須纏繞,像被寄生,又像被囚禁。
南宮熾。
他還活著。或者說,他從未真正死去。
我伸手去碰耳墜,新生的銀杏葉微微發燙。阿絮的意識立刻響應,在我體內構築起一道屏障。我能感覺到,那股試圖侵入左眼的數據流被擋了下來,像雨水打在玻璃上,滑落,消散。
謝無涯的劍仍橫在胸前,可他的手腕已經被觸須纏住。青灰色正順著皮膚往上爬,他的嘴角滲出一絲黑血,但他沒有鬆手。
“它要說話了。”我說。
話音剛落,幽冥生物的嘴緩緩張開。青銅釘一根根崩斷,掉在培養皿底部,發出清脆的響聲。它的喉嚨裡湧出一團綠色液體,包裹著一隻密封的玻璃瓶,緩緩漂浮到門縫前。
瓶子裡,是那個微型南宮熾。他的嘴唇在動,無聲地拚出三個字。
我早該死。
掌心的楔子突然發燙,燙得我幾乎握不住。低頭一看,金屬表麵浮現出血色文字:「清除主祭者」。
謝無涯的劍動了。
他沒有猶豫,也沒有看我。劍尖直刺幽冥生物頭顱,穿透顱骨的瞬間,綠色血液噴濺而出,在空中凝成一片全息投影般的名單牆。密密麻麻的名字排列成環形,像祭壇上的銘文,又像墓碑上的刻字。
我上前一步,名單隨我的呼吸閃爍。每看一眼,左眼就傳來一陣低語——不是母親的聲音,而是無數個重疊的、扭曲的女聲,它們在念同一個名字。
雲瀾。
我伸手撫過名單,指尖停在那兩個字上。楔子驟然共鳴,震動從掌心傳到全身。名單開始崩解,化作光點消散,隻剩下最後一個畫麵:南宮熾跪在祭壇中央,雙手捧著青銅楔子,而站在他對麵的,是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長發及腰,左眼泛著銀光。
我的母親。
她將楔子刺入他胸口,然後轉身,把另一半楔子交給了另一個人——陳墨。
投影熄滅的瞬間,幽冥生物殘軀化為灰燼,隻有一句話在顱內回蕩:“它吞了他,但沒吞完。”
謝無涯的劍還插在培養皿中,劍身沾滿綠色血液,正一滴滴落在地麵。他的手腕已經完全青灰化,可他沒有拔劍,也沒有後退。
“它說的是誰?”我問。
他沒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那片灰燼上,像是在確認什麼。
我低頭看掌心的楔子,血色文字已經消失,可金屬表麵多了一道裂痕,從尖端延伸到中部,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撕開過。我用指甲輕輕刮了刮裂痕內壁,指尖觸到一絲異樣的紋路——不是刻痕,而是某種生物組織的殘留,帶著微弱的脈動。
它還在跳。
我抬頭看向謝無涯:“這東西,本來就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