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耳墜裡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像是阿絮,又不像。
下一秒,腳踝一緊。
灰霧從耳墜中噴湧而出,纏住我的小腿,猛地往下一拽。我來不及反應,身體被拖向影子裂開的縫隙。頭頂的操場還在混亂,慘叫、重影、斷續的時間回響,全在瞬間被拉遠。我隻覺一陣失重,整個人墜入黑暗,斷劍脫手又落回掌心,劍脊貼著掌紋發燙。
落地時是碎石堆,膝蓋磕得生疼。四周沒有光,隻有遠處一點幽藍,像浸在水裡的磷火。我撐著斷劍站起來,頭頂傳來沉悶的震動,像是操場地麵在塌陷,又像是某種結構正在自我封合。影子暴動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這裡不是操場,也不是我記憶裡的任何地方。
我低頭看手,銀杏葉耳墜還在,但金屬表麵布滿細密裂紋,內部震顫不止。剛才那聲笑,確實是阿絮。可他現在隻剩殘響,連形都凝不成,為什麼會主動把我拖進來?
我握緊斷劍,朝那點藍光走去。
每走一步,腳底都傳來輕微震動,像是踩在某種脈搏上。地麵上的紋路越來越清晰——斷裂的銀杏葉脈,和跑道上的一模一樣。可這裡的紋路是乾涸的,像是被抽走了能量。當我踏過其中一道,耳邊突然響起重複的低語:“終點才是起點。”
不是幻聽。是回響。
這地方在播放我衝線時的記憶。
我加快腳步,繞開那些紋路,可越往前,聲音越多。同一句話,從不同方向傳來,語調一致,像是被錄下來反複播放。我咬住後槽牙,舌尖抵住上顎,用痛感壓住煩躁。
通道儘頭是一處塌陷的祭壇基座,藍光就從那裡滲出。我靠近時,腳下踩到一塊硬物。低頭撥開碎石,露出半截骸骨。
它跪坐著,脊椎斷裂,頭顱低垂,右手卻緊緊攥著一塊鏽蝕的校牌。我蹲下身,用斷劍挑開指骨,校牌滾落掌心。
“雲瀾”。
兩個字刻在金屬表麵,筆跡熟悉得讓我心口發悶。
這是我母親的名字。
我盯著那塊校牌,指尖摩挲刻痕。這不是南昭學院現在的製式校牌,邊角有手工打磨的痕跡,背麵還殘留著一點紅繩燒焦的殘渣。她曾經戴過這塊牌,我見過照片。可她怎麼會死在這裡?
我試著將校牌翻轉,指尖剛觸到背麵,左眼突然刺痛。銀光從虹膜炸開,迅速蔓延至眼角。我本能地閉眼,可冥想狀態已被強製激活。視野裡浮現出重疊的畫麵——
同一具骸骨,在不同時間點重複倒下。
第一次,她穿著二十年前的舊款校服,胸口插著青銅楔子,血順著指縫滴在校牌上;第二次,她穿著現代製服,影子從背後撕裂她的身體;第三次,她站在祭壇中央,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將楔子刺入自己心臟……
每一次,我都在場。
隻是我穿的校服不一樣。
有時是現在這款,有時是更早的款式,甚至有一次,我穿著從未見過的黑色長袍,站在她對麵,手裡握著一把銀杏葉形狀的劍。
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衝散幻象。掌心發燙,低頭一看,鎮壓符的血痕正在融化。我用斷劍尖在掌心重新劃符,這一次加了三道封線。視野終於穩定,隻剩最清晰的一幕:
雨夜。
祭壇中央,母親抱著嬰兒,跪在地上。她將青銅楔子刺入胸口,動作決絕。校牌從她手中滑落,被這具骸骨接住。她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嘴唇動了動,像是說了什麼。
我看不清口型,但聽到了。
“遊戲才剛剛開始。”
聲音不是從幻象裡傳來的。
是地底深處。
我抬頭,四周依舊黑暗,可那句話像水波一樣在通道裡蕩開。我握緊校牌,心跳加快。
就在這時,斷劍突然震了一下。
我低頭,劍身開始發燙,表麵浮現出細密裂紋,像是有什麼要從內部撐開。下一秒,整把劍化作灰燼,飄散在空中。
可灰燼沒有落地。
它們懸停半空,緩緩重組,凝聚成一把全新的劍——銀杏葉雙刃,劍脊中央嵌著一枚青銅楔形符。
雙刃劍。
它回來了。
我伸手握住劍柄,冰冷的金屬貼合掌心。劍身像鏡子一樣映出光影,畫麵緩緩浮現:
二十年前的雨夜,母親站在祭壇中央,懷裡的嬰兒正在哭。她低頭親了親孩子的額頭,然後將青銅楔子刺入胸口。血滴落在嬰兒臉上,像淚。
嬰兒的臉。
是我的。
劍影中的畫麵定格在那一瞬。母親閉著眼,嘴角卻微微揚起,像是終於完成了什麼。
地底再次傳來歌聲。
還是那句:“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