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的劍尖還抵著地麵,指節上的青筋慢慢鬆了下去。風從斷牆之間穿過來,吹得他衣角一蕩一蕩。我沒有動,隻是看著自己掌心那道環形刻痕——它不再發燙,也不再旋轉,像一枚嵌進皮肉裡的舊印章。
右耳的耳墜忽然顫了一下,溫熱的脈動順著耳骨爬上來。我抬手碰了碰它,指尖傳來細微的震動,像是誰在輕輕敲擊玻璃杯底。我知道,那是契約真正落地的聲音。
頭頂的天空裂開了。
不是崩塌,也不是燃燒,而是像一張被撕開的紙,邊緣卷曲著泛白。懸浮在校長室穹頂的巨型眼球——觀測之眼,正一片片剝落。光斑如灰燼般飄散,每一塊都映出一個不同的我:有的站在雨裡,手裡攥著染血的試卷;有的跪在實驗室門口,懷裡抱著枯萎的花;還有一個,正把筆遞給我,笑著說“這次換我幫你寫”。
我沒有去抓那些畫麵。它們浮在空中,短暫地亮了一下,然後悄然熄滅。
“你還活著……”我低聲說,不是問誰,也不是說給誰聽,“我們都還活著。”
腳下的土地還在震,但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撕心裂肺。遠處的數據殘流像退潮的水,緩緩縮回裂縫深處。謝無涯轉過頭看我一眼,沒說話,隻是把手搭在了我肩上。他的掌心有汗,也有傷疤,硌得我有點疼。
就在這時,地影裡浮起一團灰霧。
它慢慢聚成人形,蹲在我麵前,手裡捧著一塊半融的玉墜。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什麼東西啃過。
“喂,觀測者大人。”阿絮咧嘴一笑,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鐵皮,“最後一杯幽靈奶茶,要不要?配方是怨氣值加一點不甘心。”
我盯著他。這還是第一次,他主動從陰影裡走出來,而不是等我召喚。
“你吞了什麼?”我問。
“南宮熾最後那點投影殘渣。”他聳聳肩,“不好吃,又苦又澀,但夠撐一會兒。”他把玉墜往前遞了遞,“拿著吧,反正你也用不著回憶了——現在你是選擇的人。”
我沒接,隻是伸出手,按在他手腕上。涼的,不像活人,也不像死物。我閉眼,將掌心刻痕對準那塊殘玉。皮膚接觸的瞬間,一股細流順著血脈往上爬,不是記憶,也不是力量,更像是一段被壓了很久的呼吸,終於能放出來。
阿絮笑了一聲,嘴角咧到耳根:“看來……我也能有自己的選擇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身影沒再搖晃,穩穩地落在地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透明塑料杯,歪著頭看我:“下次想改命,記得提前下單。加料另算。”
我沒理他,隻覺左眼微微抽了一下。銀光還在,但不再刺目,像是傍晚天邊最後一縷光,微弱卻固執。
這時,餘光裡閃過一點銀色。
陸綰綰正蹲在裂隙邊緣,手指輕輕覆在一株剛栽下的小花上。花瓣是暗紫色的,還沒完全展開,莖稈纖細得仿佛一碰就會折。時棲站在她旁邊,手臂纏著幾圈藤蔓般的根須,臉色比紙還白。
“這次不一樣了。”他對她說,“它不會再吞噬記憶,隻會記錄真相。”
陸綰綰點點頭,指甲縫裡滲出的粉末不再是沙漏形狀,而是化作星點,輕輕落在花瓣上。她抬頭看向我,眼神清明:“我想起來了……所有輪回裡,我們都沒放棄種下第一朵花。”她頓了頓,聲音很輕,“這一次,讓它開得久一點。”
我沒有回答,隻是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土壤還是焦的,踩上去會留下淺淺的印子。但那株花的根已經紮進去了,甚至冒出了一絲嫩芽。
阿絮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我們身後,抱著空杯子哼著跑調的小曲。謝無涯也走了過來,站在我另一邊,劍背靠在肩上,劍身上的三個字清晰可見。
風穿過廢墟,卷起幾張散落的作業紙。一張擦過我的鞋麵,停在那朵新花旁邊。紙上寫的題還沒做完,字跡潦草,像是趕時間寫的。
我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摸了摸書包側袋。那支常掉的水筆還在,筆帽卡得緊緊的。我擰開,又擰回去,動作很慢。
“以後還能叫鬼幫我寫作業嗎?”我問阿絮。
他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是慈善機構?”
“那如果我付怨氣值呢?”
“加錢可以考慮。”他頓了頓,又補一句,“不過彆太多,我現在怕燙。”
我笑了下,把筆放回口袋。
謝無涯看了我一眼:“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說,“先睡一覺,明天還得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