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還在往下墜。
阿絮的灰霧撐成傘狀,裹住我全身,那些細碎的銀線從它光翼邊緣垂落,纏進我的血管裡。我能感覺到怨氣值在體內循環,像溫水一樣衝刷著快要崩斷的神經。頭頂的繭體裂開了,不是炸開,是緩緩剝落,像老樹皮一樣一片片卷起,露出裡麵浮動的一塊晶體——通體乳白,表麵浮著淡青色紋路,像是凍住的呼吸。
它落下來時很輕,貼上我掌心的瞬間,整條手臂都麻了。
記憶不是畫麵,是聲音。
二十個不同的女人在同一時間開口,說的卻是同一句話:“彆怕,媽媽在。”
不是對著現在的我說的。有的背景有爆炸聲,有的夾著雨,有的安靜得隻剩心跳。她們的聲音從不同方向湧來,左耳是哄睡的哼唱,右耳是臨終前的喘息,後頸邊有人咬牙切齒地低語“快跑”,而正前方那個最清晰的嗓音,正在把玉墜塞進時空裂縫時說:“這一次,換我來選。”
腦袋像被撕開了一樣。
我想抬手擋住耳朵,可身體動不了。阿絮的灰霧猛地收緊,一圈圈往我太陽穴纏,它在用怨氣值模擬出一個“聽鬼語”的空間——就像平時讓我聽懂幽靈寫作業那樣,現在它把混亂的記憶流轉化成了我能理解的對話片段。
第一個聲音來自編號037的世界。她是個實驗員,在畢業典禮前夜偷偷調換了女兒的基因樣本,把自己標記為“適配體”。她說:“係統要的是純血逆命者,那就讓它拿到錯誤的數據。”然後鏡頭跳到她被推進解剖室的畫麵,南宮熾的機械手掀開她的眼皮檢查虹膜,她卻笑了。
第二個世界,她在火災當天抱著我衝出禮堂,自己折返回去引開守衛。最後一個畫麵是她站在火場中央,手裡攥著一塊和謝無涯一樣的玉墜,對著空氣說:“你答應過會護她到最後。”
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個母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切斷係統的鏈條。有的篡改了獻祭名單,有的主動成為克隆原型,甚至有一個世界裡,她把自己的意識上傳進了觀測之眼,隻為在每一次輪回中悄悄偏移雲星月的命運軌跡。
她們都知道結局。
但她們還是做了。
淚水滑下來的時候,胸口突然一震。那塊一直貼身藏著的半塊玉墜,不知何時開始發燙。我低頭看去,它正與手中的記憶晶體產生共鳴,兩道光紋從邊緣溢出,在空中交錯盤旋,像兩條蛇纏在一起。
阿絮的翅膀輕輕顫了一下。
一道極輕的聲音鑽進耳朵,像是誰在耳邊吹氣:“星星不怕黑,媽媽永遠在。”
我渾身一僵。
這句話……我不記得聽過。係統檔案裡沒有,童年回憶裡也沒有。它是被抹除的願望之一,是幽冥商販用一顆紐扣換走的東西。可阿絮記得。它把這些年收集來的“未被記錄的私語”拚湊起來,此刻一句一句喂進我耳中。
“你第一次發燒到四十度,她守了三天沒合眼。”
“你七歲那年走丟,她在排水溝邊跪著喊了兩個小時的名字。”
“你說想學鋼琴那天,她回家就把戒指當了。”
每說一句,玉墜就亮一分。記憶晶體裡的聲音也漸漸統一,不再雜亂,而是彙成一條清晰的線——那是母親最後一次啟動獻祭協議前的自白。
“我知道你們要什麼。力量?秩序?永恒的運行?”
“可你們漏算了一件事。”
“母親不會計算代價。”
光紋終於拚完整了。
空中浮現出最後一行字:當觀測者以愛為代價,規則將自行改寫。
腦內警報立刻響起——冰冷、機械,帶著強製清除指令:“檢測到異常情感注入,建議立即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