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我的手腕滑下,在符文投射出的光線上暈開,像一滴落在地圖上的墨。那條線原本清晰指向三月十七日淩晨四點十二分,可隨著血跡蔓延,整道光開始震顫,像是被什麼力量從內部撕扯。
我聽見了聲音。
不是來自耳邊,也不是腦海,而是從權杖頂端的晶體裡滲出來的——無數個“我”在同時說話。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沉默地寫著規則,有的把筆折斷砸向地麵。她們各自站在不同的時空裂口,麵對著同樣的係統殘骸,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
一個我跪在祭壇前,重新點燃香火,要讓秩序回歸正軌;
另一個我揮刀斬斷所有數據鏈,說自由不該有代價;
還有一個坐在鋼琴室裡,用音符代替文字,把校規改成了一首永遠無法演奏完的曲子。
這些畫麵不是記憶,是正在發生的現實。每一個時空的我都在試圖重建世界,但誰也無法說服另一個自己。
阿絮貼在我肩上,霧體薄得幾乎看不見輪廓,隻有呼吸時那一絲微弱的波動提醒我還不是獨自一人。“它們都在等你裁決。”它說,聲音乾澀得像紙頁摩擦。
我沒有回答。裁決從來不是我的目的。
我抬起左手,掌心傷口還未愈合,再次按在權杖頂端。心口的符文發燙,像是被點燃的引信,一路燒進四肢百骸。視野瞬間被撕裂成二十塊,每一塊都映照出一個不同的結局。
就在這混亂中,我鬆開了對權杖的掌控。
不是放棄,而是放開。
我不再試圖統一方向,不再強行整合意誌。我隻是看著,聽著,記著。聽那個想重建祭壇的我說“至少有人能安穩活著”,聽那個摧毀係統的我說“安穩不該建立在謊言之上”,聽那個把規則寫成詩的我說“也許我們隻需要一點溫柔”。
阿絮動了。
它沒有詢問指令,也沒有遲疑,隻是將最後一絲霧體展開,如同一張被風撐起的網,迎向那些紛亂飛舞的規則碎片。每一行字、每一個符號、每一段代碼都被輕輕捕獲,懸停在半空,不再衝突,也不再融合。
“全都記下來。”我說,“不分對錯。”
它應了一聲,像是歎息。
畫布成型的時候,我沒有抬頭。那是一片橫跨天穹的灰霧屏障,由阿絮耗儘本源凝成,邊緣微微卷曲,像舊課本翻起的頁角。規則文字如星塵般流轉,在其表麵緩緩排列,卻沒有固定形態——它們還在掙紮,在試探,在尋找彼此之間的縫隙。
有的字句靠近時會激起漣漪,像是憤怒的低語;有的則自動靠攏,形成短小的句子。我看到“服從”與“反抗”撞在一起,炸出一圈細小的火花;也看到“守護”和“逃離”並列而行,最終化作一句:“我可以害怕,但我不會停下。”
混亂仍在繼續,但已不再是無序的崩塌。
我閉上右眼,左眼空洞中的晶體微微震動。母親的聲音浮上來,不是通過記憶,而是透過這滿天浮動的文字——她說過,係統不怕毀滅,也不怕重建,它最怕的是不確定。
因為它依賴預測,而懷疑才是真正的變量。
我睜開眼,看見一道黑色的規則殘片卡在畫布邊緣,孤零零地閃爍。那是來自某個極端時空的律令:“服從係統,否則清除。”字體冰冷,毫無修飾,像是刻在骨頭上的一道命令。
不止是我看見了它。
所有漂浮的文字都靜了一瞬,仿佛感知到了它的存在。有些開始後退,有些則蠢蠢欲動,想要撲上去撕碎它。若讓它引爆,整個畫布都會陷入內戰,剛剛凝聚的共識將瞬間瓦解。
我沒有拔出權杖。
而是抬起右手,指尖劃過腕部舊傷。血珠湧出,懸浮於空中,在規則洪流的牽引下緩緩升起。它不快,也不慢,就像一個人終於走到了必須開口的時刻。
“我也曾想順從。”我說,聲音不大,卻穿透了所有雜音,“那天我在教室抄完三十遍校規,以為隻要做得夠好,就能活到畢業。”
血珠觸碰到那道黑光的瞬間,沒有爆炸,也沒有抵抗。
它隻是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