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條陰冷得像是通往地獄的廢棄水渠裡,我們勉強挨過了兩個小時。說休息,其實更像是靈魂出竅般的煎熬。身體像被抽乾了的海綿,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酸軟的抗議,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氣。稍微動一下,那沉在身體深處的疲憊感就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林三刀背上的傷被葉瓷重新拾掇過,血是勉強止住了,但他每次呼吸都帶著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抽氣聲,稍微變換下姿勢,額頭上就瞬間布滿細密的冷汗,顯然那傷口還在持續不斷地折磨著他。隻有囡囡,這小家夥像是自帶淨化光環,在我們這群傷痕累累的大人中間睡得格外香甜,小臉紅撲撲的,呼吸又輕又勻,仿佛外麵所有的血雨腥風、地下的陰森詭譎都跟她沒半點關係,隻是換了個比較新奇的搖籃而已。
“時辰差不多了,不能再耗下去了。”我用手撐著身後冰冷濕滑、長滿厚厚苔蘚的渠壁,咬著牙慢慢站起身。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四肢都僵硬得像不是自己的,活動時關節發出“嘎巴嘎巴”令人牙酸的聲響,在寂靜的水道裡傳出去老遠。這鬼地方的死寂,比外麵那些明晃晃的搜捕更讓人心裡頭發毛,那是一種能滲透進骨頭裡的、無聲的壓迫。
葉瓷沒說話,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動作輕柔地將依舊沉睡的囡囡抱緊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為女兒抵擋著四周無處不在的陰寒。林三刀也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明顯比之前要利落一點點,顯然是那兩個小時的調息起了些作用,但他眉宇間那抹因為強忍劇痛而凝結成的戾氣,卻比之前更加濃重,像一團化不開的墨。
我們開始沿著命紋盤指針那固執顫抖所指示的方向——也就是水渠渾濁汙水的下遊,小心翼翼地挪動。腳下的所謂“平台”,其實就是在渠壁邊緣鑿出來的、窄得可憐的落腳之地,上麵覆蓋著一層滑膩膩、濕漉漉的深綠色青苔,踩上去必須萬分小心,腳底板得像吸盤一樣死死抓住地麵,不然一個趔趄就可能直接栽進旁邊那顏色可疑、散發著陣陣腥臭味的汙水裡。頭頂的穹壁上,不斷有冰冷刺骨的水珠滲下來,“滴答……滴答……”毫無規律地砸在我們的頭上、脖頸裡,每一次都能激得人渾身一激靈,心臟也跟著漏跳半拍。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到能清晰地聽到我們自己因為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聽到彼此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響,聽到林三刀那壓抑著的、帶著痛楚的沉重喘息。這三種聲音,混合著腳下那永無止境般的、潺潺的流水聲,在這幽閉黑暗的空間裡反複回蕩、交織,非但沒有帶來任何生氣,反而更襯得這片地下世界死寂、空洞得讓人心慌,仿佛我們正行走在某種巨大生物的腸道裡,隨時可能被消化殆儘。
這條地下渠道根本不是筆直的,它像個巨大的、被人遺忘的地下迷宮,彎彎繞繞,岔路口一個接一個,有的岔路黑黢黢深不見底,有的則傳來更加汙濁難聞的氣味。要不是葉瓷手裡那個命紋盤指針,在指向下遊方向時顫抖得異常堅決執著,我們恐怕早就迷失在這錯綜複雜的鬼地方了。
越往下遊走,空氣似乎變得越發粘稠、沉悶,吸進肺裡都帶著一股沉重的阻力。那股子混合了萬年潮濕、岩石鏽蝕、汙水長期腐敗發酵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陳年老灰的複雜氣味,也變得越來越濃烈,幾乎凝成了實質,糊在人的口鼻處,讓人陣陣反胃。
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我們似乎被什麼東西……盯上了。
不是實體,也不是明確的聲音。是一種……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冰冷的窺視感。
它粘稠、陰寒,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純粹的惡意,仿佛來自渠道最幽深的黑暗裡,來自那些光線永遠無法觸及的角落陰影中,像無數條無形的、冰冷的觸手,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在我們身上緩緩爬過、仔細探查。有好幾次,我猛地停下腳步,豁然轉身,或者突然將目光銳利地投向某個感覺異常的方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窺視感又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快得仿佛隻是我精神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覺。
但我知道,絕對不是。
葉瓷抱著囡?的手臂收得更緊了,她的後背也下意識地更加貼近冰冷的渠壁,眼神裡的警惕幾乎要溢出來。林三刀那隻完好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再次握成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全身肌肉處於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像一頭感知到致命威脅的困獸。
“有東西。”林三刀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他經年累月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覺,語氣斬釘截鐵,“在暗處,盯著我們。”
“嗯。”我從喉嚨裡擠出一個短促的音節,感覺自己的後背也有些發涼,右手掌心那個沉寂了一段時間的灰色圓形印記,又開始隱隱傳來一陣陣不容忽視的溫熱感,像是在對我發出某種無聲的、急促的警告。“數量恐怕還不少。都打起精神,這鬼地方能養出那隻會帶路的老鼠,天知道還藏著什麼更邪門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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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硬著頭皮往前摸索,精神繃緊到了極致。又往前艱難行進了大概一炷香多點的時間,前方的水道似乎豁然開朗了一些。在渠道的一側,出現了一個明顯是經過人工精心開鑿的、向內凹陷進去的、約莫十幾個平方的平台。平台表麵相對平整,中央矗立著一塊通體黝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石碑。
這石碑看上去年代久遠得嚇人,邊緣已經被無情的歲月侵蝕得圓滑無比,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令人看一眼就頭暈目眩的圖案和符號。與之前石室裡那些偏向於掌紋推演和麵相闡釋的刻痕不同,這石碑上的圖案更加抽象、扭曲,線條狂放不羈,帶著一種原始的、蠻荒的、甚至可以說是褻瀆的意味,看久了仿佛連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那些扭曲的線條給拉扯進去,攪得粉碎。
也就在我們靠近這個平台的同時,葉瓷手中那隻命紋盤的指針,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開始瘋狂地、劇烈地顫抖起來,幅度之大,幾乎要直接從盤麵上跳起來,那顫抖的尖端,死死地、不容置疑地指向那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石碑!
“就是這裡了?”葉瓷停下腳步,目光凝重地投向那塊石碑,秀眉緊緊蹙起,似乎在極力辨認和理解那些超越常理的刻痕所蘊含的信息。
我們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戒備。然後,我們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個向內凹陷的平台,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最高級彆,警惕著可能來自四麵八方的襲擊。
就在我們三人的腳,同時踏上平台那冰冷石麵的瞬間——
異變,毫無任何征兆地,猛然爆發!
那塊原本如同死物般沉寂的黑色石碑,其表麵那些扭曲、混亂的刻痕,驟然間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喚醒,齊刷刷地亮起了微弱的、如同垂死病人呼吸般明滅不定的幽藍色光芒!那光芒並不耀眼,卻帶著一種直透靈魂的冰冷與邪異!
緊接著,更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一幅完全由幽藍色光影構成的、複雜精密到令人歎為觀止、卻又充滿了極致邪惡與混亂氣息的龐大圖案,猛地從石碑表麵掙脫而出,懸浮在半空之中,清晰地、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那圖案的核心,是一個巨大無比、結構繁複到超越了人類想象極限的掌紋!這個掌紋與我們以往見過的任何掌紋都截然不同,它的每一條紋路都扭曲盤繞,充滿了不祥與狂亂,仿佛是整個宇宙間所有負麵情緒與毀滅欲望的集合體,僅僅是注視著它,就讓人心生寒意,靈魂戰栗。而在那核心掌紋的周圍,如同眾星拱月般,環繞著無數細小的、如同擁有生命般不斷明滅閃爍的詭異符文,以及一些更加模糊、不斷扭曲變幻、透露出無儘痛苦與猙獰的恐怖麵相虛影!整個圖案,構成了一幅充滿了動態邪惡的、令人窒息的畫卷!
“這是……什麼鬼東西的掌紋圖?!”葉瓷失聲驚呼,她掌心的那道神農紋,仿佛遇到了天生的死敵,不受控製地爆發出灼熱而耀眼的翠綠色光芒,與半空中那懸浮的、散發著幽藍邪光的掌紋圖,形成了鮮明的、充滿對抗意味的共鳴與對峙!
也就在這詭異掌紋圖完全顯現的刹那,我猛地感覺到,自己右手掌心的那個灰色圓形印記,像是被投入了燒紅烙鐵的冰塊,驟然間爆發出一種難以忍受的、幾乎要灼穿皮肉的劇烈灼痛感!與此同時,一股混亂、狂暴、充滿了最原始毀滅與吞噬欲望的可怕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那印記與我的精神連接,凶悍無比地試圖衝垮我的意誌防線,侵占我的意識海!
“呃啊——!”我控製不住地發出一聲壓抑的痛苦悶哼,眼前瞬間被無數破碎、血腥、充滿了極致絕望與瘋狂哀嚎的恐怖畫麵所充斥,耳朵裡更是響起了成千上萬怨魂凝聚在一起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尖銳嘯叫!是它!是那個差點把我靈魂都啃食殆儘的灰色原點殘留的混亂意識!它被這懸浮掌紋圖中蘊含的、同源而出卻更加精純、更加恐怖的邪惡氣息給徹底引動了!它想要借助這股外力,反過來吞噬我!
“蕭燼!你怎麼了?!”葉瓷第一時間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她的驚呼聲中充滿了焦急和恐慌。
“我……操……撐住!”我幾乎是將滿口的鐵鏽味咽了回去,雙目赤紅,憑借著在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遠超常人的頑強意誌力,死死地守住靈台的最後一絲清明,如同暴風雨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水手,與腦海中那試圖將他徹底湮滅的混亂狂潮進行著殊死搏鬥!掌心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衝擊著我的神經。
也就在我拚儘全力與體內混亂抗爭、意識在清明與沉淪邊緣劇烈搖擺的同時,那懸浮在半空的幽藍掌紋圖,仿佛失去了某種持續的能量供給,光芒開始劇烈地、不穩定地閃爍起來,如同風中殘燭。緊接著,一行由同樣幽藍光芒構成的、筆畫扭曲盤繞如同蛇蟲的古體文字,在那令人不安的圖案下方,清晰地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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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門……未滅……餘孽……竊據……核心……”
這行字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又像是某種直指本源的規則顯化,根本不是通過眼睛看到,而是直接、粗暴地烙印進了我們三人的腦海深處!信息簡單,卻蘊含著令人心驚肉跳的真相!
隨著這行字的浮現和被我接收,我感覺到那股衝擊我意識的混亂意念,似乎也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就是這一絲凝滯!我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疼痛讓我精神陡然一振,趁機調動起全身殘存的所有氣力,如同堤壩合龍般,狠狠地將那股混亂狂暴的意念重新壓回了掌心印記的深處!掌心的灼熱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但那心驚肉跳的感覺,卻久久無法平息。
而半空中那失去了“互動”對象的幽藍掌紋圖,在完成了“信息傳遞”的使命後,光芒急劇黯淡,最終“噗”地一聲輕響,如同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徹底消散在陰冷的空氣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那塊黑色的石碑也恢複了之前的死寂,刻痕黯淡,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更奇怪的是,平台周圍,乃至整條水道裡,那之前如同影子般纏繞著我們的、冰冷的窺視感,也在掌紋圖消散的同一時間,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乾乾淨淨,仿佛它們的存在,僅僅隻是為了“護衛”或者“見證”剛才那一幕。
我們三個人僵硬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裡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涼的粘膩感。彼此對視間,都能清晰地看到對方臉上殘留的、尚未完全褪去的震驚、後怕,以及一種深深的沉重。
“劫門未滅……餘孽竊據核心……”葉瓷喃喃地重複著那直接烙印在腦海中的文字,臉色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鉛雲,“這詭異的掌紋圖……是在向我們示警!‘天紋地相劫’的源頭,那扇象征著終極混亂與毀滅的‘門’,根本就沒有被摧毀!而且,有‘餘孽’——十有八九就是黑紋教那幫瘋子——已經搶先一步,占據了‘命紋之地’最核心、最關鍵的區域!他們到底想乾什麼?!”
“剛才那股引動你體內混亂的氣息……是掌紋神本尊嗎?”林三刀心有餘悸地看向我,他剛才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令人靈魂都在戰栗的邪惡與混亂。
“不像……氣息同源,但感覺更……混沌,更不加掩飾,更……接近本源。”我喘勻了氣,感受著掌心那殘餘的、如同餘燼般的溫熱,以及腦海中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怖畫麵碎片,聲音還有些沙啞,“但這掌紋圖絕對和黑紋教脫不了乾係!它出現在這裡,指引我們看到這些,究竟是想警告我們前方極度危險,讓我們知難而退?還是……這本身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充滿惡意的陷阱和挑釁?”
廢棄的地下渠道再次陷入了那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之中,隻有腳下那不知疲倦的汙水,依舊在發出單調而冰冷的流淌聲,仿佛在嘲笑著我們的渺小與無力。但我們心裡都無比清楚地知道,前方的路,因為這塊石碑和這詭異的掌紋圖,已經變得毫無疑問,更加凶險,更加叵測。黑紋教的人,不僅可能已經先我們一步進入了核心區域,而且他們似乎正在那裡進行著某種我們尚不清楚的、危險的謀劃。這突然出現的、充滿惡意的掌紋圖,與其說是指路牌,不如說是一個擺在明處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死亡倒計時。
“媽的,管他前麵是刀山火海,還是閻羅殿的門檻,到了這一步,難道還能扭頭回去不成?”我看著下遊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更加深邃濃鬱的黑暗,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沉聲說道。掌紋圖的出現,非但沒有讓我們萌生退意,反而像一劑強心針,更加堅定了我們必須闖入核心、直麵一切的決心。
有些黑暗,必須親自去驅散。有些真相,必須親手去揭開。有些責任,既然扛上了肩,就再也無法,也不該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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