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也快要放假了,今年園裡準備開設暑托班,放學後開會,問有哪些老師暑假願意來上班,吊扇吱呀吱呀地轉著,風從扇葉間擠出來,吹在臉上卻沒有半分涼意,反倒像是把屋子裡的熱氣攪得更渾了。
園長說,“暑假咱們園裡打算開設暑托班,主要是照看那些雙職工家庭的孩子。”園長頓了頓,聲音帶著點不確定,“暑假天氣熱,就是辛苦點,願意留下來的老師,除了暑假補貼,額外再算工資。”
話音剛落,房間裡裡安靜了幾秒。大家都想在最熱的這兩個月在家歇著。
方瑜舉起了手,“我願意。”
園長有些意外,隨即笑了,“好啊,方瑜老師年輕有乾勁!”
散會後,有老師好奇地問她,“方瑜,你可真勤快,這麼熱的天也願意來?”
“我媽要看店,我一個人在家無聊。”方瑜笑了笑。她多掙點錢,媽媽就能輕鬆些。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照進“繼紅服裝店”,方瑜快到店裡了,昨天進店看到廉武良的一幕又在腦中出現。
她安靜地走進店裡,俞繼紅正在熨一條連衣裙,“媽,我回來了。”
“哦,放學了,方瑜。”
“媽,我們幼兒園裡暑假要開暑托班,我報名了!除了暑假補貼,還有額外的工資。”方瑜放下包,一邊興衝衝地說。
“暑假熱,方瑜,你不用這麼辛苦的,在家玩兩個月吧!”
“已經報好名啦,推不掉了。”方瑜吐了吐舌頭,走到媽媽身邊把熨好的衣服掛回去。
俞繼紅看著女兒亮晶晶的眼睛,心裡一陣發酸。她放下熨鬥,從桌子底下拿出牛皮紙信封。
“早上,廉武良來過。”俞繼紅的聲音有些低沉,“他把這個留下了,裡麵是兩萬塊錢。”
方瑜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看著那個信封,“媽,你打算怎麼辦?”
俞繼紅歎了口氣,“想還給他都找不到人,像當年一樣,走了就沒音訊了。”
“他有給你他的號碼嗎?”
“沒有。”
“媽,這錢你就留著,給自己買個保險,老了有個保障。”
“媽想過,就算留著,也是要給你的。”
“我不要,我年輕,自己能賺。”
俞繼紅把錢存到銀行,這個錢,她沒有去還房貸,也沒有給自己和方瑜買保險,就這樣安靜地躺在銀行卡裡。
方瑜在暑假結束又繼續上暑托班,方冬強回來在縣城待了一兩天就去鄉下了,他們沒見到。
村子裡熱浪裹著蟬鳴,把整個村子烤得蔫蔫的,村裡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到暑假,孩子也少了,在外做生意打工的父母會在暑假把孩子也帶出去。
在外麵乘涼的村民最近都在議論一個話題,村裡廣播在反複播放著,村公告欄和村口小賣部也貼著告示,從2000年零時起,所有去世的人都要實行火化。
“作孽啊!人死後要留個全屍,這一把火燒了,連個念想都沒了,到了陰間都沒臉見祖宗。”
“政府的規定,能咋辦?城裡早就這麼乾了,去年三弟沒有了就要火化,屍體不讓帶回來。咱們這也是早晚的事。”
“火化?聽著就嚇人。我可不想被火燒。”
“人都死了,還怕什麼。”
“大城市都這麼做,就說明這樣做好。”
都是老人居多的村子裡,空氣裡,都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恐懼、不解和無奈的情緒。有人在咒罵,有人在擔憂,也有人覺得這是時代的進步。
方樹根媽本來就精神時好時壞,一想到自己死後要被烈火焚燒,整個人瞬間慌了神。
夜裡,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著火了,她又想到任路通,樹林裡著火了,任路通被火追著跑,最後沒了蹤影。那熊熊烈火的灼熱感,仿佛燒到了她的皮膚上。
外麵下著瓢潑大雨,她想著下雨好,下雨能把火澆滅,一陣猛烈的狂風掠過屋頂,她又看到風把山裡的那間小屋吹走了,下著大雨,她沒地方躲。
恐懼和擔憂像兩條毒蛇,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眼前的黑暗裡,她想衝出去,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麼也挪不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猛,仿佛要把整個村子都吞噬掉。而方樹根媽的心,也在這場暴雨裡,徹底沉入了絕望的深淵。
第二天一早,方樹根起來發現他媽不見了,大家幫著四處尋找,終於在村外的溪灘邊看到了她的鞋子。
當時正是汛期,溪水漲得又急又渾,水麵上漂浮著樹枝和雜草。
直到傍晚,下遊的村民才在一塊礁石邊發現了她。撈上來時,她已經沒了氣息,臉上還帶著未散的恐懼。
時值盛夏,屍體放不住,方樹根媽的葬禮辦得迅速而簡單。
方花花在家把奶奶的葬禮料理完,對方樹根說,“爸,奶奶走了,小弟也不去讀書了,我想去城裡或是外地打工。”
“好,花,把你在家裡困了這麼多年,你也出去看看吧!”方樹根看著懂事的女兒,“媽現在簡單的飯能做的。我們在家沒事,就兩人吃,小弟說想去鎮上學修摩托車,包吃住,還能學門手藝。”
方花花跟廠裡的工資結清,聯係了方瑜,選在周五去縣城。
柏油路被曬得發軟,方花花坐在車上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風從半開的窗戶裡鑽進來,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她緊緊攥著包,對未知的期待,對新生活的渴望,像夏天的野草一樣,在心裡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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