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至。
當——
悠遠而莊嚴的鐘聲,從帝都最中心的位置響起,一聲接著一聲,如同天神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整個帝都,徹底沸騰。
貫穿南北的中軸禦道,早已被自發前來觀禮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數以百萬計的人潮從帝都的每一個角落湧來,擠在街道兩旁,爬上屋頂,探出窗口——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近乎狂熱的崇敬與期待。
他們的目光,全都彙聚向同一個方向:禦道的儘頭。
那裡,一支規模不算龐大、卻肅穆到極致的儀仗隊,正緩緩行來。
沒有繁瑣的旗幡,沒有喧囂的樂章,隻有整齊劃一、沉穩的腳步聲。
走在最前方的是龍鱗衛。他們早已換下象征皇權的金甲,穿上最樸素的玄色勁裝,可身上散發出的鐵血煞氣,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凝練、更驚人。他們的眼神裡,不再有帝王禁軍的驕傲,隻剩下最純粹、最虔誠的信仰。
而儀仗隊的最中央,是一架車輦。
那車輦通體由千年沉香木打造,未刻任何龍鳳,未綴任何珠寶,古樸、簡單,卻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至高威嚴。
拉車的不是神駿的寶馬,而是九頭神情溫順、體型龐大、氣息恐怖的異獸——那是昨日從九龍鎖天大陣中主動脫離、化為實體的九條地龍之靈!它們本該是守護皇宮的陣靈,此刻卻心甘情願,化作新主的坐騎。
這一幕,比任何華麗裝飾都更具衝擊力。
百姓們看見了,眼中的狂熱頓時更盛三分。
“天哪!是神龍!是神龍在為新皇拉車!”
“活神仙!這才是真正的真龍天子啊!”
“我大夏,當興!當興啊!”
無數人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雙膝一軟,朝著車輦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嘩啦啦——從禦道起點到遙遠的天壇之下,街道兩旁數以百萬計的百姓,黑壓壓跪成一片。他們高高昂起頭,用最狂熱的眼神注視著緩緩駛來的車輦,注視著車輦之上那道端坐的身影。
李承玄。
他沒穿禮部連夜趕製的華麗九爪金龍袍,依舊是一身簡單、樸素,甚至有些陳舊的白色長袍。長發未束冠,隻用一根發帶簡單係在腦後,隨風微動。
他就那麼平靜地端坐著,神情淡漠,眼神幽深——仿佛要去的不是決定天下歸屬的禪讓大典,隻是赴一場友人間的尋常約會。周圍山呼海嘯般的跪拜與歡呼,數百萬道狂熱的目光,似乎都與他無關。
他隻是個過客,而整個世界,都隻是他路過的、無關緊要的背景。
車輦之側,柳青瑤一襲青衣,手按長劍侍立於旁。她俏臉緊繃,眼神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一切;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神劍,用全部鋒芒向全世界宣告主人的威嚴——任何膽敢對主人不敬的目光,都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斬斷。
車輦最後方,老仆徐驍佝僂著身子,一步步跟隨。他早已老淚縱橫,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激動與自豪。看著前方那道白色背影,看著道路兩旁跪伏如潮的人群,他的身體因過度激動而劇烈顫抖。
哭了,又笑了。
他等了一輩子,伺候了一輩子。從未想過,自己伺候的那個被棄冷宮、流放皇陵的孤單少年,有朝一日會以這般君臨天下的姿態,接受整個世界的朝拜。
值了。這輩子,值了!
……
人群另一側的觀禮區,數以百計的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列站好,表情複雜到了極點。
那些新晉官員,或是早看清風向的人,個個滿臉興奮、與有榮焉,拚命挺直胸膛,想讓車輦上的身影注意到自己;而以太傅王安道、太師孔文淵等人為首的舊朝老臣,卻個個麵色陰沉、眼神晦暗,像提線木偶般僵硬地站著。
耳邊是百姓震耳欲聾的歡呼,眼前是九龍拉車的驚世奇景——這一切都像一記記無情的重錘,狠狠砸在他們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臟上。
他們不是來觀禮的,是來奔喪的——為堅守一輩子的“禮法”,為效忠一生的“皇權”,送上最後一程。
王安道的嘴唇在微微哆嗦。他看著那道白衣身影,眼神裡滿是無法理解的怨毒與恐懼。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子逼父、臣逼君,如此大逆不道、倒行逆施的行徑,為何還能得到萬民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