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有時候比最鋒利的刀子,還要傷人。
那冰冷的事實,如同淬了劇毒的箭矢,精準無比地射穿了喬峰那顆飽經磨難卻依舊赤誠的心!
喬峰的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猛地一晃。
他那如同山嶽般巍峨、仿佛能扛起整個天下的寬厚肩膀,竟在此刻微微佝僂了一絲。
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腳下堅硬的泥土,被他無意識踩出的深坑,訴說著他內心何等劇烈的震蕩。
那張國字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那並非是恐懼,而是一種信仰崩塌、立足之地轟然陷落的極致茫然與空洞。
虎目之中,那曾經燃起的熊熊烈火,那足以照亮黑暗、激勵無數幫眾奮勇向前的光芒,此刻隻剩下搖曳的殘焰,仿佛隨時都會熄滅,被無儘的黑暗與寒冰所吞噬。
“原來……是這樣……”
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自嘲。
“原來,我喬峰……竟然是契丹惡賊的後人……”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逾千鈞,壓得在場幾乎所有聽到它的人,心頭都是一沉。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淒厲,穿透了杏子林壓抑的空氣,狀若瘋狂,充滿了無儘的自嘲與痛苦,還有那滔天的不甘與憤懣!
他這一生,最恨的便是契丹人!
他畢生的誌向,便是驅逐胡虜,保境安民!
他無數次率領丐幫兄弟,在邊疆與契丹人浴血奮戰,斬將奪旗,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契丹人的鮮血!
他視此為畢生的榮耀與責任!
可到頭來,他自己,竟然就是他最痛恨、最欲除之而後快的契丹人!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更可笑,更殘酷的事情嗎?!
這命運的一記悶棍,打得他頭暈目眩,肝膽俱裂!
整個杏子林,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喬峰那悲愴欲絕的狂笑聲在回蕩,震得林葉簌簌作響。
所有人都被喬峰這突如其來的癲狂模樣,給徹底鎮住了。
誰能想到,平日裡豪氣乾雲、頂天立地的喬幫主,竟會有如此失態、如此痛苦的一麵?
王語嫣躲在段譽懷裡,嬌軀微微發顫,俏臉上滿是驚懼之色,她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場麵,如此絕望的情緒。
阿朱則是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美眸中寫滿了擔憂與不忍,看著喬峰如此痛苦,她的心也跟著揪緊了。
唯有段譽,神色依舊淡然,甚至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靜。
他摟著懷中溫香軟玉、瑟瑟發抖的佳人,感受著那份依賴,眼神卻如同最警惕的鷹隼般,銳利地、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陰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冷笑。
好戲,才剛剛開場呢!
真正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而螳螂捕蟬之時,黃雀,又豈會隻有一隻?
就在杏子林中的氣氛,因喬峰的悲憤狂笑而凝重到幾乎要滴出水來的時候。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場中這驚天變故牢牢吸引的時候。
沒有人注意到。
在遠處那片並不算高、卻能俯瞰整個杏子林的山坡之上,林木掩映之間,正有十幾雙眼睛,如同潛伏在暗處、等待著獵物流乾鮮血的冷酷禿鷲,冷冷地、帶著殘忍的玩味之意,注視著這一切。
這是一群裝束奇特的人馬。
他們的服飾,與中原迥異,帶著明顯的異域風格,個個高鼻深目,眼神凶狠,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子來自草原大漠的悍匪之氣與經過嚴格訓練的肅殺。
為首的,是一個身穿華貴錦袍、用料考究卻難掩其下勃勃野心的青年男子。
他的臉色異常蒼白,並非病態,而是一種長期浸淫於陰謀與算計所帶來的陰鷙之氣,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
“嘿嘿,公子,您看。”
一個尖嘴猴腮、一看便是諂媚之徒的漢子,弓著腰,壓低聲音對那錦袍青年笑道,語氣中充滿了幸災樂禍:
“中原的這群自命不凡的狗,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狗咬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