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的東北,天氣已然十分燥熱。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像個不知疲倦的大火爐,將泥土路麵烤得發燙,踩上去能感覺到一股熱氣透過薄薄的鞋底往上竄。知了在院外那排白楊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著,更添了幾分煩悶。
廖奎卻仿佛隔絕了這外界的喧囂與燥熱。他搬了個小馬紮,坐在自家院子那棵老榆樹投下的唯一一片陰涼裡,身前放著一個木盆,裡麵盛著清水。他的膝蓋上,鋪著一塊洗得發白、卻依舊厚實耐磨的粗帆布。帆布上,依次擺放著他那套祖傳的、吃飯的家夥什兒——長短不一、造型各異的殺豬刀、劁豬刀、剔骨刀,還有幾件輔助用的鐵鉤、刮板。
這些工具,陪伴了廖家幾代人,也陪伴了他無數個與豬隻“交流”的日夜。冰冷的鋼鐵上,布滿了歲月和使用留下的痕跡:木質的刀柄被汗水浸潤得油亮發黑,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棗紅色;鋼質的刀身上,則密布著細密的、如同波浪般的鍛打紋路,那是祖輩匠人千錘百煉的印記,也是無數次切割、分解後留下的獨特“包漿”。
平日裡,這些工具用完,他也會隨手打理,但像今天這樣,如同舉行某種莊嚴儀式般,將它們全部請出,進行一場從裡到外的徹底“精修”,還是頭一遭。
他先拿起那把最主要的放血尖刀。刀身狹長,帶著一道流暢的血槽,尖端閃爍著一點寒芒。他用手指指腹,輕輕拂過刀身,感受著那上麵極其細微的、肉眼難以察覺的卷刃和毛刺。這是上次製服那頭狂奔公豬時,與堅硬地麵或豬骨輕微磕碰留下的“暗傷”。
他取過一塊質地細膩的青色磨刀石,這是老李頭在某次清醒時,神神秘秘塞給他的,說是以前“廖一刀”用剩下的“寶貝”,產自什麼“玉田”,磨出來的刀刃自帶一股“水汽”,不易發熱傷鋼。廖奎將磨刀石在水中浸透,然後屏息凝神,手腕穩定,以一種獨特的、帶著某種韻律的節奏和角度,開始在那青石上往複推磨。
“沙……沙……沙……”
富有節奏的磨刀聲,在寂靜的小院裡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陽光透過榆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跳躍在廖奎專注的側臉和那不斷往複運動的刀刃上。
他全身心沉浸其中,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手中這把刀和那塊青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與石麵每一次接觸時,那極其細微的阻力變化,能“聽”到鋼鐵在打磨下,那無聲的呻吟與歡唱。這是一種近乎於“對話”的過程,是匠人與他延伸出去的手足、與他安身立命之本之間的深度交流。
就在他全神貫注之時,眼前忽然毫無征兆地閃過幾道極其細微的、淡藍色的、如同電流般的數據流。
`【檢測到宿主正在進行高專注度工具維護…】`
`【工具狀態掃描中…】`
`【祖傳放血刀:耐久度87100,鋒利度91100,存在輕微應力裂紋隱性)…】`
`【係統輔助功能‘工具狀態優化’被動激活…】`
`【正在根據材質微觀結構及當前磨損狀態,優化打磨角度與力度…建議調整手腕角度1.7度,壓力降低0.3牛…】`
幾行半透明的文字和幾個簡明的箭頭圖示,在他視野邊緣一閃而過。
廖奎磨刀的動作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按照那提示,極其微調了一下手腕的角度和施加的力度。
果然!下一刻,他感覺刀刃與磨石之間的那種“咬合感”變得更加順滑、和諧,發出的“沙沙”聲也變得更加均勻悅耳。原本需要反複打磨才能消除的細微毛刺,似乎在幾次推拉之後,就悄然消失。刀身那青灰色的鍛打紋路,在水的浸潤和恰到好處的打磨下,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一種內斂而深沉的光澤。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係統……還能這麼用?廖奎心裡嘖嘖稱奇。這“工具狀態優化”雖然不像那些攻擊性或洞察性技能那麼顯眼,但在這種細節之處,卻實實在在地提升著他的準備工作質量。
他如法炮製,開始打磨其他刀具。劁豬刀要求極致精準和靈巧,刀尖不能有絲毫偏差;剔骨刀需要兼顧鋒銳與一定的韌性,以便在骨縫間遊走……每一種工具,都有其獨特的脾性和要求。而在係統那細微到近乎玄學的指引下,廖奎感覺自己對這些老夥計的理解,又深了一層。他不再僅僅是“使用”它們,更像是在“喚醒”和“滋養”它們。
就在他打磨得額頭微微見汗,準備歇口氣喝口水的時候,院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這次腳步聲有些遲疑,在門口徘徊了幾下,才輕輕敲了敲院門。
“廖組長……在嗎?”一個怯生生的、帶著幾分沙啞的女聲響起。
是劉寡婦,劉淑芬。
廖奎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自從打穀場那晚之後,他還是第一次在非公開場合聽到她的聲音。他放下手裡的工具,沉聲應道:“在,門沒閂。”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劉淑芬探進半個身子。她今天穿了一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灰色褂子,頭發有些淩亂,眼窩深陷,帶著濃重的黑眼圈,整個人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憔悴和畏縮。她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小布包。
看到廖奎坐在樹下,身前擺滿了明晃晃的刀具,她似乎被那陣勢嚇了一跳,腳步頓在門口,不敢進來。
“有……有事?”廖奎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但依舊帶著明顯的距離感。
劉淑芬局促地搓著衣角,低著頭,不敢看廖奎的眼睛,聲音細若蚊蚋:“沒……沒啥大事。就是……就是聽說廖組長你要去縣裡比賽了……俺……俺沒啥能幫上忙的……”
她說著,將手裡那個小布包往前遞了遞,手臂微微發抖:“這是俺……俺以前男人留下的……一塊麂子皮,鞣得還行……俺想著,廖組長你的刀……要是能用得上,墊個手柄,或者擦擦刀……興許能強點……”
廖奎看著她手裡那個洗得發白、邊角都磨毛了的小布包,以及裡麵那塊顏色暗淡、但質地看起來確實不錯的麂子皮,心裡一時五味雜陳。他能看出來,這塊皮子對她來說,恐怕是件值得珍藏的念想物。如今拿出來,顯然是帶著極大的悔意和想要彌補的心態。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去接。
劉淑芬見他沒反應,頭垂得更低,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廖組長,俺知道……俺之前鬼迷心竅,做了糊塗事……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小花妹子……俺不敢求你原諒……就……就當是俺賠罪……你收下吧,不然俺這心裡……實在過不去……”
看著她這副卑微到塵埃裡的樣子,廖奎心裡那點因被糾纏而產生的惱火,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憐憫。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命苦的可憐人。
他歎了口氣,站起身,走過去,沒有接那塊皮子,而是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嚴肅但不再冰冷:“劉淑芬同誌,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這塊皮子,是你自家的東西,你自己收好。我去縣裡,靠的是手藝,不是這些外物。你的心意……我領了。以後,好好過日子,把豬養好,就是對我、對公社最大的支持。”
這番話,既表明了不再追究的態度,也劃清了界限。
劉淑芬猛地抬起頭,眼中蓄滿了淚水,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哽咽著說:“俺……俺知道了……謝謝廖組長……俺一定好好乾……不給你添麻煩……”她說完,像是生怕廖奎反悔似的,緊緊攥著那個小布包,轉身飛快地跑走了,背影倉惶而單薄。
廖奎看著她消失在巷口,搖了搖頭,重新坐回馬紮上。這都叫什麼事兒。
他剛拿起劁豬刀,準備繼續打磨,院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是老王頭。他探頭探腦,臉上帶著慣有的、油滑中透著精明的笑容。
“奎子,磨刀呢?”老王頭湊過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空地上,眼睛卻像探照燈一樣,在廖奎那一排工具上掃來掃去,嘴裡嘖嘖有聲:“好家夥!這陣仗!這寒光!一看就是要去乾大事的!”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剛才……是不是劉嫂子來過了?我遠遠瞅著個背影。她來乾啥?是不是又……”
“送了點東西,我沒要。”廖奎打斷了他的八卦,語氣平淡。
“沒要就對了!”老王頭一拍大腿,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那女人,沾上就是麻煩!你現在可是咱們公社的重點保護對象,眼看就要鯉魚跳龍門了,可不能在這些破事上栽跟頭!”他頓了頓,又換上那副出主意的嘴臉:“要我說,等你從縣裡載譽歸來,名聲更響了,啥樣的好姑娘找不到?到時候,那張小花她娘,還不得提著豬肉上門……”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叔!”廖奎臉色一沉,語氣加重,“沒事你就去看著你的魚塘,彆在這兒瞎咧咧。”
老王頭見廖奎真有點惱了,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轉移了話題:“行行行,不說這個。我找你是有正事!你猜怎麼著?我按你上次說的,留意咱們本地那些豬肯吃、又長得還不賴的野草野菜,這一留意,還真發現點門道!”
他來了精神,比劃著:“就後山坳裡那片窪地,長了不少灰灰菜、馬齒莧,還有那種葉子帶點酸味的‘酸不溜’,平時豬都挺愛啃!我尋思著,這能不能也算是個‘開拓飼料來源’的成績?等你去了縣裡彙報,是不是也能順帶提一嘴?顯得咱們技術小組,不光會劁豬治病,在解決飼料難題上,也有探索不是?”
廖奎有些意外地看了老王頭一眼。沒想到這老小子,把自己隨口一提的“開拓飼料來源”還真放在了心上,而且確實找到了一些實際的東西。這雖然比不上趙小深搞來的內部手冊和陳衛紅的科學彙編,但卻是實實在在來自基層的、接地氣的發現。
“嗯,這個可以記下來。”廖奎點了點頭,“具體是哪些草,長在哪兒,豬吃了反應怎麼樣,你都弄清楚,到時候讓陳衛紅幫著整理一下。”
“得嘞!”見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到了認可,老王頭頓時眉開眼笑,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在廖奎的彙報材料裡被提名的光榮時刻。
打發走了老王頭,小院終於徹底清淨下來。
廖奎重新沉浸在工具的打磨與保養中。在係統“工具狀態優化”的輔助下,他感覺自己的手藝仿佛也得到了一次精煉。當最後一把輔助用的鐵鉤也被打磨得光可鑒人,所有的工具都被他用乾淨的軟布撕了一件實在不能穿的舊汗衫)仔細擦拭乾淨,塗抹上一層薄薄的、用來防鏽的土榨豆油後,夕陽已經將天空染成了絢麗的晚霞。
一套工具整齊地排列在帆布上,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著一種內斂而自信的幽光。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鐵器,而是被傾注了心血、調整到最佳狀態的夥伴。
廖奎看著它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武器的準備,已然就緒。
接下來,就是調整好他自己的狀態,去迎接那片更廣闊天地裡的風浪了。他仿佛已經能聽到,縣城那陌生的喧囂,和擂台之上,即將響起的、屬於他的刀鋒破開空氣的聲音。
喜歡逆流60年代請大家收藏:()逆流60年代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