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門口有工作人員核對參賽證,氣氛肅穆。走進指定的教室,隻見裡麵整齊地排列著刷著綠漆的木質課桌和長條板凳,與公社小學那歪歪扭扭的土坯課桌截然不同。黑板上用粉筆寫著“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又紅又專”幾個大字。已經有不少參賽者坐在裡麵,有的正襟危坐,有的還在翻看著最後的複習資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競爭壓力。
廖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觸手是冰涼的、帶著刻痕的桌麵。他看了一眼坐在斜前方的李文軍,對方已經將鋼筆和墨水整齊地擺在桌上,扶了扶眼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而牛大錘則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龐大的身軀幾乎將那條小凳子完全包裹,他雙手抱胸,閉著眼睛,似乎對即將到來的筆試毫不在意,或者說……早已放棄掙紮?
老王頭和趙小深作為隨行人員,不能進入考場,隻能在教室外焦急地徘徊。老王頭甚至試圖透過窗戶朝裡張望,被監考人員嚴厲地瞪了一眼,才訕訕地縮回腦袋。
`【環境分析:標準化考場,監控嚴密兩名監考員,前後巡邏)。檢測到普遍性考前焦慮情緒…】`
`【目標‘李文軍’自信度:85,‘牛永春’表麵平靜,生理指標顯示心率略高於基礎水平…】`
`【警告:宿主理論知識儲備與考核要求存在顯著差距。建議啟動應急檢索協議…權限不足,無法直接提供答案。僅可提供基於現有知識庫的關聯提示…】`
係統的提示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廖奎心底最後一絲僥幸。果然,係統也不是萬能的,至少在“作弊”這方麵,它有著嚴格的限製。
鈴聲響起,兩位表情嚴肅的監考老師開始分發試卷。粗糙的黃色紙張,油墨印製的字跡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當試卷落到廖奎桌上時,他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題目,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題目分為幾個部分:政治思想題、基礎科學常識題、專業理論知識題。
政治思想題還算好應付,無非是“黨的基本路線是什麼?”“農業學大寨的意義?”之類,他在公社夜校和政治學習中被反複灌輸過,雖然寫得磕巴,但大致意思能蒙對。
基礎科學常識題就讓他抓瞎了。“光合作用的基本原理?”“常見化肥如尿素、過磷酸鈣)的主要化學成分及作用?”他隻知道莊稼要施肥,太陽曬著長得快,哪裡懂什麼原理和化學成分?他咬著筆杆,眉頭擰成了疙瘩,最終隻能在“光合作用”下麵歪歪扭扭地寫上“靠太陽長個”,在化肥成分後麵寫上“勁兒大,催苗”。
最要命的是專業理論知識題。這部分明顯是農技站那幫人主導設計的,充滿了各種專業術語和“科學”表述。
“請簡述豬丹毒病的病原體、典型臨床症狀及科學防治措施。”
病原體?廖奎隻知道這種病豬身上會起菱形或方形的紫紅色疹塊,發燒,不愛動。他憑經驗知道用某些草藥比如蒲公英、地錦草)熬水拌食有時能緩解,嚴重了就得隔離。但“病原體”是啥?他憋了半天,寫下:“病因:熱毒入血。症狀:身上起紅方塊,發燒。防治:喂涼性草,隔離。”
“論述科學飼養管理中,‘定時、定量、定質’的重要性。”
這個他稍微有點概念,陳衛紅的筆記裡提到過。他努力回憶著,寫道:“到點喂,彆餓著也彆撐著,喂乾淨好吃的,豬就長得好。”
“請說明生豬屠宰過程中,同步檢疫的主要環節和意義。”
這個他熟!但題目強調的是“同步檢疫”和“意義”。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寫道:“主要環節:看肉色,摸淋巴結,聞味道。意義:防止病豬肉害人。”
每一道題,對他而言都是一場煎熬。他感覺自己像個蹩腳的翻譯,拚命地想把自己那套建立在經驗和感覺基礎上的“土知識”,翻譯成試卷上需要的、帶著“科學”光環的規範語言。筆尖在粗糙的紙麵上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時不時因為停頓而留下一個墨點。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後背的軍裝也漸漸被汗水濡濕。
教室裡很安靜,隻能聽到筆尖劃過的聲音和偶爾的咳嗽聲。廖奎能聽到斜前方李文軍那流暢的、幾乎不間斷的書寫聲,仿佛那些題目對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他也能感覺到後排牛大錘那邊長時間的靜默,偶爾傳來一聲壓抑的、不耐煩的歎息,或者筆杆重重擱在桌上的聲音——顯然,那位老師傅的情況比他好不到哪裡去,甚至可能更糟。
`【檢測到宿主答題內容與標準答案契合度:政治題65,基礎科學題12,專業理論題31…綜合預估得分低於及格線…】`
`【提示:當前第3大題第2小題,涉及‘寄生蟲生命周期’,可在《赤腳獸醫手冊》第47頁找到相關描述宿主已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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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當前第4大題第1小題,‘飼料青貯技術原理’,與老王頭發現的‘酸不溜’野菜發酵現象存在微弱關聯…】`
係統斷斷續續地提供著一些基於他已有知識的微弱提示,但這更像是杯水車薪。有些名詞他連聽都沒聽過,更彆提理解和作答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監考老師如同幽靈般在過道裡無聲地巡邏,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考生。當其中一位走到廖奎身邊時,目光在他那寫得歪歪扭扭、滿是口語化表述和錯彆字的試卷上停留了幾秒,眉頭微微皺起,搖了搖頭,又走開了。
那無聲的搖頭,像一根針,紮得廖奎臉頰發燙。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放棄,就算胡編亂造,也得把空格填滿!他想起了謝薇的認可,想起了李主任的期望,想起了老王頭的江湖囑托,更想起了張小花那句無聲的“爭口氣”!
他開始運用自己全部的“智慧”和“經驗”去“破解”那些天書般的題目。遇到不懂的病原體,他就根據自己的理解編一個“濕熱毒”、“寒邪”之類的詞;遇到需要論述意義的,他就往“提高產量”、“保障安全”、“為人民服務”上麵靠;遇到完全摸不著頭腦的,他就把題目裡出現的關鍵詞反複組合、擴寫,好歹湊夠字數……
這簡直比讓他分解一頭結構複雜的種豬還要耗費心神。
當他終於將試卷上最後一個空格用他那狗爬似的字跡填滿時,結束的鈴聲正好響起。他如同虛脫般放下筆,感覺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試卷被收走。教室裡的氣氛瞬間鬆弛下來,響起了各種歎息、議論和放鬆的吐氣聲。
李文軍從容地整理著文具,臉上帶著淡淡的、一切儘在掌握的微笑。牛大錘則黑著臉,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凳子被他沉重的身體帶得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他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顯然心情極差。
廖奎坐在座位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教室。
早已等在門口的老王頭和趙小深立刻圍了上來。
“咋樣咋樣?奎子,題難不?”老王頭急切地問,手裡還緊緊抱著他那根麻袋包裹。
趙小深則更關心細節:“奎哥,政治題和基礎題怎麼樣?專業題有沒有涉及到咱們準備的那些內容?”
廖奎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不好。很多……看不懂。”
老王頭一聽,頓時垮下臉來:“完了完了!這第一炮就沒打響!俺就說嘛,動筆杆子不是咱的強項!”
趙小深也比較沮喪,但還是安慰道:“沒關係,奎哥!筆試隻占一部分分數,後麵實操才是重頭戲!把你那手絕活亮出來,一樣能拉回分數!”
正說著,李文軍和幾個農技站的年輕人也從教室裡走了出來,談笑風生。
“文軍,這次題目設置得不錯啊,很有水平!”
“是啊,尤其是那道關於飼料配比優化的計算題,完全體現了科學飼養的精髓!”
“某些公社來的同誌,怕是要交白卷嘍!”一個年輕人說著,意有所指地瞟了廖奎這邊一眼,引起一陣低低的哄笑。
李文軍倒是保持了表麵上的風度,對廖奎點了點頭:“廖師傅,考完了?感覺如何?這種理論考核,對於實踐經驗豐富的老師傅來說,確實可能有點吃力。不過沒關係,後麵還有展示手藝的機會。”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安慰,但那語氣和眼神,分明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優越感。
廖奎抿緊了嘴唇,沒有回應。他知道,在這第一輪無聲的交鋒中,自己一敗塗地。科學理論的壁壘,如同縣城的城牆般高大堅固,將他牢牢地擋在了外麵。
他這條靠經驗和手感吃飯的土魚,在知識的江河裡,第一次嘗到了嗆水的滋味。
而這,僅僅隻是個開始。接下來的實操考核,他將麵對的是牛大錘那純粹力量的碾壓,以及更多未知的挑戰。
他摸了摸懷裡冰冷的刀柄,目光投向遠處實操考核的場地。
理論他不行,但動真格的,他未必會輸!
這口氣,還得靠手裡的刀來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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