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儀式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夕陽的餘暉中漸漸平息。人群帶著滿肚子的談資和驚歎漸漸散去,偌大的廣場上隻剩下工作人員在收拾場地,以及少數依舊沉浸在激動情緒中、不願立刻離開的參賽者和圍觀群眾。
廖奎、老王頭和趙小深三人,如同打了勝仗卻疲憊不堪的士兵,拖著沉重的步伐,帶著一身塵土、汗水和那枚沉甸甸的一等獎獎章、鮮紅的錦旗,回到了縣革委會第二招待所。
剛踏進招待所那略顯陰暗的走廊,負責看門兼傳達的老頭就探出腦袋,臉上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興奮,扯著嗓子喊道:“紅星公社的廖奎同誌!快!快!剛有你們公社來的電話!李主任親自打來的!讓你們一回來就給他回過去!號碼俺記在這紙頭上了!”
說著,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串數字。
老王頭一聽,剛消退下去的興奮勁兒又“噌”地冒了上來,一把搶過紙條,聲音都變了調:“李主任?!主任親自來電話了?!準是知道消息了!快!奎子!快去回電話!”
廖奎的心也猛地跳了一下。雖然早有預料,但李主任親自打電話過來,還是讓他感到了不小的壓力。他深吸一口氣,對看門老頭道了聲謝,跟著老王頭和趙小深來到了招待所那部老舊的搖把式電話機旁。
老王頭搶著搖通了電話,對著話筒喂喂了半天,才終於轉到公社總機,又幾經周折,總算是接到了李主任的辦公室。
“喂?!是廖奎嗎?!還是老王頭?!”電話那頭,李主任的聲音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激動和喜悅,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顯然是已經激動地喊叫過一陣了。
“主任!是俺!老王頭!奎子和趙知青都在呢!”老王頭趕緊把話筒湊到三人中間,按下免提鍵如果那老式電話有的話,實際上他是把話筒歪著,讓三人都能湊近聽)。
“好!好!好哇!!”李主任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洪亮得震得聽筒嗡嗡作響,“縣裡剛把電話打到公社了!一等獎!地區比賽資格!好小子!廖奎!你真是給咱們紅星公社,掙了天大的臉麵了!!”
即使隔著幾十裡路,三人也能想象出李主任此刻在辦公室裡必然是紅光滿麵,手舞足蹈。
“都是主任領導有方,公社支持得好!”老王頭搶著替廖奎表功,滿臉諂媚的笑容,儘管電話那頭看不見。
“少來這套!”李主任笑罵了一句,語氣卻更加熱切,“具體情況我都聽說了!徒手製服三百多斤的瘋豬?!我的個老天爺!你小子……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連省裡農科院的專家都給你那麼高的評價!這下好了,看誰還敢說咱們紅星公社隻會土裡刨食,拿不出像樣的技術人才!”
他頓了頓,聲音稍微壓低了一些,但喜悅之情不減:“公社這邊都炸開鍋了!消息傳回來,比過年還熱鬨!廣播站的小劉,拿著稿子滿公社跑,見人就念!打穀場上都聚滿了人,就等著聽你們的詳細消息呢!老王頭,你那張破嘴這回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回來必須給老子好好宣傳!往大了說!往神了說!”
老王頭聽得眉飛色舞,連連保證:“主任您放心!俺這張嘴,保管把奎子說得比那趙子龍還厲害七分!”
廖奎聽著電話那頭李主任毫不掩飾的興奮和老王頭不著邊際的吹噓,臉上有些發燙,但心裡卻是暖烘烘的。他能感受到李主任和公社社員們那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自豪,這比他胸前那枚獎章,更讓他覺得沉重而珍貴。
“廖奎啊,”李主任的語氣變得鄭重了些,“這次你立了大功!公社決定,對你們技術小組進行特彆表彰和獎勵!具體等你們回來再說!現在,你們在縣裡,給老子穩住!戒驕戒躁!尤其是你,廖奎,地區比賽才是更大的舞台,給老子繼續爭氣!”
“是,主任!”廖奎沉聲應道。
又叮囑了幾句注意身體、保管好獎狀錦旗之類的話,李主任才意猶未儘地掛了電話。
放下話筒,走廊裡安靜了一瞬,隨即老王頭猛地一拍大腿:“哈哈!聽見沒?公社都炸鍋了!俺老王頭這回,也算是跟著奎子你光宗耀祖了!”
趙小深也笑道:“這下好了,看誰還敢小瞧咱們紅星公社的技術小組!”
三人的心情都因為這通電話而再次激蕩起來。然而,連續的緊張、興奮與疲憊,也如同潮水般湧上身體。肚子更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就在他們商量著是去外麵湊合一頓,還是回房間啃點帶來的乾糧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走廊口響起:
“廖奎同誌,王同誌,趙同誌。”
三人回頭,隻見謝薇正站在那裡。她已經換下了白天那身正式的列寧裝,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翻領毛衣,搭配著深藍色的長褲,顯得休閒而溫婉。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手裡還提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幾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和一個深色的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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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研究員?”廖奎有些意外。
“看你們忙到現在,肯定還沒吃飯吧?”謝薇走上前說道:“明天跟你們回一趟公社,還買了點熟食,還有一瓶……嗯,算是果酒吧。算是為你們今天取得的優異成績,小小慶祝一下?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房間,那裡稍微安靜些。”
她說著,目光主要落在廖奎身上,帶著征詢的意味。
老王頭一聽有酒有肉,眼睛頓時亮了,口水差點流出來,忙不迭地點頭:“不介意!不介意!謝研究員您太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呢!”嘴上說著不好意思,腳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朝著謝薇房間的方向挪動了。
趙小深看了看謝薇,又看了看廖奎,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也點了點頭:“那就麻煩謝研究員了。”
廖奎看著謝薇那真誠而帶著善意的目光,猶豫了一下,也點了點頭:“謝謝謝研究員。”
謝薇的房間在招待所二樓,是一個單間,比廖奎他們住的四人間要整潔寬敞許多。靠窗放著一張書桌,上麵堆滿了書籍和資料,一盞台燈散發著溫暖的光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屬於紙張和墨水的清香,以及謝薇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像是皂角的乾淨氣息。
幾人搬了凳子圍坐在書桌旁。謝薇將油紙包一一打開,裡麵是切好的醬牛肉、鹵豆乾、花生米,還有幾個白麵饅頭。那瓶深色的果酒也被打開,散發出一種甜膩中帶著微醺的香氣。
“條件有限,隻能簡單準備一點,聊表心意。”謝薇給每人倒了一小杯果酒,自己也端起杯子,微笑道,“祝賀你們,尤其是廖奎同誌,今天的表現真是太精彩了!我敬你們一杯!”
“謝研究員太客氣了!應該是我們敬您!”老王頭趕緊端起杯子,激動得手都有些抖,“要不是您慧眼識珠,在報名的時候幫奎子說話,又在評委席上給了那麼高的評價,俺們哪能有今天!”
趙小深也附和著舉杯。
廖奎端起那杯色澤深紅的果酒,看著謝薇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的麵龐和那雙充滿智慧與善意的眼睛,心中湧起一陣感激。他不善言辭,隻是鄭重地說了一句:“謝謝您,謝研究員。”
四人碰杯,甜澀的果酒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