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邊還殘留著一抹橘紅色的晚霞，將地區招待所灰撲撲的牆麵也染上了幾分暖意。初夏的晚風帶著一絲涼爽，吹散了白日的燥熱。食堂裡彌漫著晚飯的味道，但廖奎卻有些食不知味。總分暫列第一的消息像一小團火，在他胸腔裡溫吞地燒著，既有興奮，也有一種被架在火上烤的不安。
他知道，自己這個“第一”，恐怕刺痛了不少人的眼睛。孫建國那強作鎮定卻難掩陰鬱的眼神，政工科乾部那毫不掩飾的冷意，還有其他選手或羨慕或嫉妒的打量，都像無形的針，紮在他的背上。
李主任倒是很高興，晚飯時特意多要了一個炒雞蛋，算是“慶祝”。但他也沒忘提醒廖奎“樹大招風，廖奎，後麵更要謹慎，不能出一點差錯。”
“我明白，主任。”廖奎點頭。他比誰都明白，自己腳下踩著的，並非堅實的平地，而是薄冰。
吃完飯，李主任被地區局另一個相熟的乾部拉去下棋了。廖奎回到房間，心卻靜不下來。白天謝薇塞給他的那張紙條，已經被他反複看了無數遍，上麵的字跡幾乎能背下來。她晚上會在小花園等他的話，更像是一隻小貓爪子，在他心尖上輕輕撓著。
理智告訴他，應該留在房間裡，好好準備明天的比賽，避免節外生枝。但情感卻像脫韁的野馬，拚命想奔向那個有她的地方。白天答辯時她那鼓勵的眼神，陽光下明媚的笑容，無一不在撩撥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天色漸漸暗沉，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映出模糊的倒影。
地區招待所後麵確實有個小花園，不大，種著些常見的月季、冬青，中間有個小小的葡萄架，算是這鋼筋水泥建築群裡難得的一點綠意。晚上這裡沒什麼人，隻有幾盞光線昏暗的路燈，勉強照亮蜿蜒的石子小徑。
廖奎到的時候，謝薇已經在了。她換下了白天那身嚴肅的列寧裝，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薄毛衣，下身是深藍色的長褲，站在葡萄架下，身影在朦朧的燈光裡顯得有些單薄，卻又格外清晰。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來了？”
“嗯。”廖奎走近，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不同於鄉下姑娘的雪花膏香氣，很好聞。“等很久了？”
“沒有，剛來一會兒。”謝薇搖搖頭，目光落在廖奎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欣賞，“今天表現得很棒，廖奎同誌。特彆是答辯，那個問題很刁鑽，你回答得非常好。”
她的直接誇獎讓廖奎有些不好意思，心裡卻像喝了蜜一樣。“主要是你給的資料幫了大忙。”他實話實說。
“資料是死的，關鍵還是看人怎麼用。”謝薇笑了笑，從隨身帶著的一個帆布包裡拿出一個筆記本，“說正事吧，我幫你分析了一下明天可能考核的內容....”
兩人就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下，借著昏暗的燈光，開始“技術交流”。謝薇的思路清晰，語言精準，她結合省農科院的最新研究方向和地區常見問題，給廖奎梳理了幾個可能出現的複雜病例診斷和防控方案。她講得很投入，廖奎也聽得非常認真，不時提出自己的疑問或補充一些在紅星公社遇到的實際情況。
“......所以，如果遇到混合感染，一定要考慮抗生素的配伍禁忌，不能胡亂用藥。最好是能做個藥敏試驗，不過地區條件估計有限....”謝薇說著，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在思考更可行的替代方案。
晚風吹過，葡萄葉子發出沙沙的輕響，幾縷發絲拂過她的臉頰。廖奎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燈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鼻梁挺翹，嘴唇.....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趕緊移開目光，強迫自己盯著筆記本上的字。
“我明白，我們會優先考慮土法輔助，降低成本，也更實際。”廖奎接口道，聲音比平時略微低沉了一些。
“嗯，你這個思路很對。”謝薇讚許地點點頭，合上筆記本，“理論的東西大概就這些了。主要還是看你臨場發揮。”她抬起頭，看向廖奎，眼神裡帶著信任，“我相信你沒問題的。”
她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注入廖奎心田。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花園裡很安靜，隻有遠處街道隱約傳來的車鈴聲和近處的蟲鳴。昏暗的光線模糊了彼此的輪廓，卻讓某種微妙的情愫更加清晰地彌漫開來。
“謝謝你，謝薇。”廖奎的聲音很輕，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繾綣。謝薇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筆記本的頁角，耳根微微泛紅。
一陣短暫的沉默。兩人似乎都能聽到對方有些加快的呼吸聲。
“外麵有點涼了，“謝薇忽然站起身，聲音有些不自然，“要不....去我房間坐坐？我那裡還有幾份從省裡帶來的內部資料，可能對你有用。”她說完，似乎覺得這個邀請有些突兀，連忙補充道，“就在二樓，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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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站了起來。“好......好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地回答道。
謝薇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儘頭，比廖奎他們住的單間要稍大一些，帶一個獨立的衛生間。房間裡收拾得很整潔，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窗台上還放著一個搪瓷缸，裡麵插著幾支新鮮的野花，給這間標準的招待所房間增添了幾分生氣和柔美。
空氣中彌漫著和謝薇身上一樣的、淡淡的雪花膏香氣。
關上門，房間裡的空間似乎瞬間變得狹小起來，那種無形的、暖昧的氣氛更加濃稠了。廖奎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像擂鼓一樣。
“你坐。”謝薇指了指唯一的椅子，自己則坐在床沿上，從書桌上拿起幾份打印的資料遞給廖奎，“就是這些，你可以看看。”
廖奎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身邊這個女孩占據了。
“你....在省城還好嗎？”廖奎沒話找話，試圖打破這令人心慌的寂靜。
“還好”謝薇輕聲回答，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野花上，“比不得你們在基層，能接觸到最實際的問題。”
“基層有基層的難處。”廖奎苦笑一下，“有時候，空有想法，卻使不上勁。”
“我明白。”謝薇轉過頭，看著他，眼神溫柔而理解，“所以你要抓住這次機會，廖奎。隻要你在地區，甚至將來到了省城，站穩了腳跟，就能做更多事。”
她的話語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而那個未來裡，似乎有他的位置。這讓廖奎心頭熱。
“我會的。”
他鄭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