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嗎?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
一個更響亮的聲音在廖奎心底呐喊。他想起了老王頭塞路費時說的“夾緊尾巴”,想起了李主任“立場要正確”的叮囑,更想起了謝薇紙條上那句“避免敏感表述”和昨夜她眼中信任的光芒。他還想起了張小花在煤油燈下認真描畫的樣子,想起了劉淑芬歪歪扭扭寫下的“勿念”,想起了技術小組那個破窩棚裡大家的期望……
不能倒在這裡!
強烈的求生欲和一股不服輸的倔強,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他的心臟。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高速運轉的大腦飛快地搜索著應對之策。硬頂是絕對不行的,那等於自尋死路。痛哭流涕地懺悔?那隻會坐實對方的指控,顯得心虛。他必須找到一個既能承認“客觀事實”,又能展現“積極改造”姿態,並且將話題引回“技術為人民”這個安全區的角度。
電光火石之間,廖奎有了決斷。
他臉上那種一刹那的震驚和蒼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但坦誠的表情。他沒有回避政工乾部的目光,而是微微低下頭,用一種帶著適當沉重和反省的語氣,緩緩開口,聲音透過話筒,清晰地傳遍寂靜的會議室:
“感謝組織,感謝這位領導對我的關心和提醒。”他先定了性,這不是攻擊,是“關心和提醒”。
“關於我的家庭出身問題,”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評委和與會者,語氣誠懇,“我從不隱瞞,也無法選擇。這正是我需要不斷進行思想改造,需要向工農兵群眾深入學習,需要徹底背叛我原來所屬的那個剝削階級的原因!”
他主動將“家庭出身”與“需要改造”掛鉤,姿態放得極低。他沒有辯解,而是承認了“原罪”,並強調了“背叛”和“改造”的必要性。
“我的一切知識,最初確實來源於父輩的傳授,不可避免地帶有舊社會的烙印。”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堅定而充滿感激,“但是,是紅星公社這片土地接納了我,是黨組織和貧下中農教育了我,培養了我!特彆是參加技術小組以後,在公社領導的關懷下,在廣大社員群眾手把手的幫助下,尤其是在學習《毛主席著作》和與知青同誌的交流中他再次提到了陳衛紅),我深刻認識到,技術不是私產,不是用來牟利的工具!技術是屬於集體,屬於國家的財產!是黨和人民給了我學習技術、施展技術的機會!”
他將技術的所有權歸功於“集體”和“國家”,將自己的定位從“技術擁有者”轉變為“技術的學習者和使用者”,是“黨和人民”給了他機會。這完全契合了當時“螺絲釘精神”和“做人民勤務員”的號召。
接著,他引用了毛主席在《為人民服務》中的一段話:“‘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他引用得十分自然,仿佛這段話早已融入他的血液。“我可能永遠無法完全擺脫出身帶來的影響,但我願意用我畢生的努力,將我所學的技術,毫無保留地服務於紅星公社的社員群眾,服務於國家的農業生產!在實踐中不斷改造自己,力求做到‘又紅又專’,成為一名真正對集體、對國家有用的人!”
他的聲音不算激昂,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真誠和一種背負著原罪奮力前行的沉重感。他沒有空喊口號,而是將“為人民服務”具象到了“紅星公社的社員群眾”和“國家的農業生產”上,顯得真實而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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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聲嘩啦,會議室裡卻靜得隻剩下他的聲音在回蕩。
這番回答,堪稱教科書級彆的危機應對。既承認了“成分問題”這個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又展現了積極改造的主觀意願;既表達了背叛原有階級的決心,又強調了對黨和人民的感恩與忠誠;既有理論高度引用毛選),又緊密結合了自身實際紅星公社、技術小組);最關鍵的是,他將問題的焦點,從“你的成分有問題”巧妙地轉移到了“我如何在黨的領導下改造自己、服務人民”上。
評委席上,幾位技術評委的神色緩和了許多,甚至有人微微點頭。鄭副主任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那位地區局副書記和革委會宣傳組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在權衡。
李主任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馬向東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同伴,低聲道:“看見沒?俺就說廖奎兄弟腦子好使!”
孫建國臉上的得意僵住了,眼神陰沉地看著廖奎,他沒想到對方能用這種方式化解,這讓他感覺自己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就在這時,李主任抓住時機,站起身,朗聲說道:“各位領導,我作為紅星公社的負責人,可以證明廖奎同誌剛才所說的情況。他在公社表現一直非常積極,吃苦耐勞,技術過硬,深受社員群眾好評。他的思想改造態度是誠懇的,我們公社黨委也一直在加強對他的培養和教育。請組織上放心!”
李主任的適時出麵作保,等於給廖奎的回答加了一道強有力的保險。
鄭副主任見狀,清了清嗓子,打起了圓場:“嗯,廖奎同誌的認識還是很深刻的,態度也很端正。我們看一個同誌,還是要看他的現實表現嘛!出身不能選擇,道路可以選擇。好了,這個問題就到這裡,答辯繼續。”
他一錘定音,算是暫時將這篇揭了過去。
政工科那個乾部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副書記和鄭副主任都已表態,最終隻是陰沉著臉在本子上又記了幾筆,沒有再發難。
廖奎暗暗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後背也濕了一片。他知道,危機隻是暫時解除,那把名為“成分”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依然高懸,但至少,他為自己爭取到了繼續比賽的機會。
答辯結束後,暴雨也漸漸停歇,天空依舊陰沉。廖奎隨著人流走出會議室,感覺外麵的空氣雖然潮濕,卻比裡麵清新了許多。
馬向東立刻湊過來,用力摟住他的脖子:“好家夥!剛才可把俺老馬嚇出一身冷汗!你小子,行!真行!那話說的,滴水不漏!”
廖奎勉強笑了笑,身心俱疲。
李主任走過來,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低聲道:“應對得很好。但是廖奎,這下你是徹底被盯上了。後麵的決賽,無論如何,不能出任何差錯,技術上要毫無瑕疵,政治上……更要小心。”
“我明白,主任。”廖奎點頭。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
他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經過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較量,他感覺自己內心深處某些東西變得更加堅硬了。
想要扼住我命運的咽喉嗎?
那就來吧。
看看最終,誰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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