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的過程有些手忙腳亂。調節冷熱水費了點功夫,香皂謝薇連香皂都準備了新的)滑溜溜的差點沒拿住。但當溫熱的水流衝刷在身體上,洗去一路的塵埃與疲憊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舒爽感還是讓他長籲了一口氣。
換上那條白色針織內褲時,那種貼身、柔軟的陌生觸感讓他極其不自在,感覺走路都不會了。接著是嶄新的尼龍襪,的確良白襯衫,滌卡褲子……每穿上一件,他看著牆上那麵模糊不清的鏡子裡那個逐漸變得陌生的人影,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最後,他套上了那件深藍色的中山裝。衣服的尺寸竟然意外地合身,肩膀、腰身都恰到好處,顯然是謝薇用心觀察過的。挺括的布料將他原本因為常年勞作而顯得挺拔健壯的身形完美地襯托了出來。
他看著鏡子裡那個穿著嶄新中山裝、白色襯衫領子翻在外麵、頭發還濕漉漉地滴著水的青年,一時間有些恍惚。這還是那個紅星公社背著殺豬工具、在泥地裡打滾的廖奎嗎?
鏡子裡的人,眉宇間還帶著一絲褪不去的鄉土氣和曆經磨煉的沉穩,但被這身行頭一襯,竟憑空多了幾分英氣和……城裡人的派頭?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陌生,有點……順眼。
他在衛生間裡磨蹭了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門外,謝薇正坐在椅子上,隨意地翻看著那本《獸醫學》。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
下一秒,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雙總是帶著聰慧和些許清冷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廖奎全新的形象,裡麵瞬間閃過驚豔、滿意,以及一種毫不掩飾的、熾熱的欣賞。
她放下書,站起身,走到廖奎麵前,圍著他慢慢轉了一圈,目光像掃描儀一樣,從頭到腳,仔細地審視著。
廖奎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像個等待檢閱的新兵。
“嗯……”謝薇終於停下腳步,站在他麵前,仰起臉看著他,嘴角勾起一個極其滿意的弧度,眼中波光流轉,“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我們廖奎同誌這麼一打扮,還真是……一表人才,精神得很!”
她的誇獎直白而熱烈,讓廖奎的臉又有點發熱。他窘迫地低下頭,扯了扯襯衫的領口:“就是……有點不習慣,勒得慌。”
“習慣就好了。”謝薇輕笑,伸出手,自然地幫他理了理其實已經很平整的衣領,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的脖頸皮膚,帶來一陣微妙的戰栗。她的目光落在他還濕著的、亂糟糟的頭發上,“走,下一步,理發去。你這頭發,跟個亂草窩似的,白瞎了這身好衣服。”
於是,廖奎又被謝薇帶到了附近一家看起來頗為正規的理發店。穿著白大褂的理發師傅手藝嫻熟,推子剪刀上下翻飛,嘴裡還跟謝薇聊著天,顯然謝薇是這裡的常客。
“小謝,這是你對象?挺精神的小夥子嘛!”老師傅一邊給廖奎修剪鬢角,一邊笑嗬嗬地問。
謝薇坐在旁邊的長條凳上,看著鏡子裡廖奎有些緊張又強裝鎮定的側臉,大大方方地應了一聲:“嗯,從老家來看我的。”
這一聲“嗯”,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廖奎的心湖,蕩開層層漣漪。他看著鏡子裡並排坐著的他們倆——她明媚動人,衣著時髦,腕表精致;他穿著她買的新衣,發型正在被改造……一種奇異的、仿佛真的在處對象的感覺,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理發完畢,廖奎看著鏡子裡那個發型利落、鬢角整齊、整個人顯得格外清爽俊朗的青年,再次感到了一絲陌生。這發型將他原本被頭發略微遮掩的額頭和眉骨完全暴露出來,更凸顯出他線條分明的下頜和那雙因為經曆複雜而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不錯!”謝薇站起身,滿意地付了錢,“這下順眼多了。”
從理發店出來,已是傍晚時分。省城的華燈初上,街道上彌漫著飯菜的香氣。謝薇帶著廖奎來到一家門臉不大、但裡麵坐滿了食客的國營飯店。
“今天給你接風,吃點好的。”謝薇熟門熟路地點了菜:一盤色澤紅亮、香氣撲鼻的紅燒肉,一條澆著濃鬱汁水的糖醋魚,一盤清炒時蔬,再加上兩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飯。
看著這些在紅星公社過年都未必能吃上的硬菜,廖奎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但他更注意到,謝薇點菜時那種自然而然的熟練,以及她拿出錢和糧票付賬時,周圍食客投來的、隱約帶著羨慕的目光。她腕上的勞力士在飯店昏黃的燈光下,折射出溫潤而昂貴的光澤。還有她發間那枚他送的、亮閃閃的發夾,在她烏黑微卷的發間,顯得格外彆致。
坐下等菜的時候,廖奎看著對麵巧笑嫣然的謝薇,再看看自己這一身“借來”的行頭,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混雜著自卑,悄悄地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忍不住低聲說:“謝薇……你這手表,還有這……讓你破費這麼多……我……”他想說自己配不上,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覺得太矯情,但眼神裡的複雜情緒卻掩飾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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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薇正在用熱水燙洗筷子,聞言動作頓了頓。她抬起眼,看向廖奎,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沒有了之前的玩笑和強勢,變得認真而溫柔。
“廖奎,”她叫他的名字,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手表是你送的,我很喜歡,天天戴著。衣服是我願意給你買的,我看著高興。你彆想那麼多。”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煥然一新的形象,嘴角又漾開一絲笑意,帶著點小得意:“你看,現在多好。走出去,誰不說我們廖奎同誌是個英俊有為的好青年?比那些城裡子弟都不差什麼。”
這時,服務員端著紅燒肉過來了。那濃鬱的肉香瞬間占據了主導。謝薇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顫巍巍、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放到廖奎的飯碗裡。
“快,嘗嘗省城的紅燒肉,看跟你們那兒的做法有什麼不一樣。”她催促道,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這一路肯定餓壞了,多吃點。”
看著碗裡那塊誘人的紅燒肉,再看看謝薇那純粹因為能照顧他、打扮他而滿足開心的笑臉,廖奎心中那點彆扭和自卑,仿佛被這溫暖的煙火氣衝淡了不少。
他拿起筷子,夾起那塊肉,送進嘴裡。肉質酥爛,湯汁濃鬱,鹹甜適中,確實美味。更重要的是,這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