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完全透亮,房間裡還殘留著昨夜曖昧的氣息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茅台酒香。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將廖奎從淺眠中喚醒。
他睜開眼,借著黎明前稀薄的微光,看見謝薇正背對著他,輕手輕腳地穿著衣服。她弓著腰,纖細的腰肢與豐腴的臀線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長發有些淩亂地披散在光潔的肩背上,帶著一種與白日裡颯爽氣質迥異的、慵懶又性感的女人味。那是一種隻有最親密的人才能得見的風景。
廖奎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看著。一種混雜著滿足、占有和淡淡驕傲的情緒在胸中湧動。這就是他的女人。這個來自軍區大院、家境優渥、美麗自信的姑娘,此刻正像一隻偷食的貓兒般,小心翼翼地在屬於他們的秘密巢穴裡整理行裝,準備潛回她的世界。這種隱秘的擁有感,帶著某種禁忌的刺激,讓他心底升起一股屬於雄性本能的、征服者的快意。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注視,謝薇係好最後一顆扣子,回過頭來。見他已經醒了,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飛起一抹紅霞,在晨曦的微光中格外動人。她走到床邊,俯身在他唇上快速印下一吻,聲音帶著剛起床的沙啞和一絲不舍:“我得走了。”
“嗯。”廖奎伸手攬住她的脖頸,加深了這個短暫的吻,直到她氣息微喘才放開,“路上小心。”
謝薇點點頭,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裡麵有眷戀,有關切,也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擔憂。最終,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後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融入了外麵尚未完全蘇醒的灰蒙天色中。
房間裡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廖奎一個人。他回味著剛才看到的曼妙背影和那個匆忙的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這點旖旎很快被現實的緊迫感取代。今天,培訓班正式開班。
他利落地起身,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臉,驅散最後一點睡意和酒意。換上謝薇給他買的新襯衫和長褲,雖然布料普通,但挺括合身,讓他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將《家畜解剖學》和筆記本塞進軍用挎包,他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招待所房間。
清晨的省城空氣帶著一絲涼意。當他踏入省農科院的大門時,高音喇叭裡正好開始播放激昂的革命歌曲——《我們走在大路上》。鏗鏘有力的旋律和充滿鬥誌的歌詞,瞬間將人拉入了這個時代特有的氛圍之中。道路上,騎著自行車的職工、步行的工作人員,大多行色匆匆,臉上帶著建設社會主義的專注與使命感。
按照指示牌,他找到了位於院區深處的第三教學樓。這是一棟蘇式風格的三層紅磚樓,牆麵上爬滿了鬱鬱蔥蔥的爬山虎,顯得莊重而富有學術氣息。樓道裡彌漫著舊書籍、粉筆灰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開班儀式在一間階梯教室舉行。廖奎走進去時,裡麵已經坐了大半學員,約莫一百多號人。男女都有,年齡跨度不小,有像他一樣麵帶稚氣的知青或農村青年,也有三四十歲、麵色黝黑、一看就是基層獸醫站或養殖場的技術員。
他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很快,他注意到了幾個“特彆”的存在。
坐在前排正中央的,正是孫建國。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正低頭翻看著一本厚厚的英文書籍,姿態從容自信,與周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似乎感受到了廖奎的目光,抬頭瞥了一眼,眼神淡漠,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隨即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仿佛廖奎根本不值得他多關注一秒鐘。
在孫建國不遠處,是那個叫周小河的神秘青年,他依舊沉默寡言,獨自坐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動著,像是在模擬什麼操作,神情專注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而那個前兩天在食堂有過一麵之緣的陳思遠,則坐在另一側,目光時不時掃過門口,當看到廖奎時,眼神明顯冷了幾分,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廖奎還注意到,教室最後排的角落,坐著那個穿著中山裝、神色平靜的林同誌。他依舊是那副與周圍環境若即若離的樣子,仿佛隻是一個安靜的觀察者。
就在這時,教室門口一陣響動,以周主任為首的幾位領導模樣的乾部走了進來,教室裡頓時安靜下來。林同誌看到周主任,微微頷首示意,周主任也回以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眼神交流,顯然兩人是認識的。
周主任走到講台前,他大約五十歲年紀,身材不高,但目光銳利,聲音洪亮:
“同誌們!首先,我代表省農科院,熱烈歡迎你們來到這次全省畜牧獸醫技術骨乾培訓班!鼓掌)”
“當前,全國上下正掀起‘農業學大寨’的新高潮!畜牧業是農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關係到城鄉副食品供應、關係到社會主義建設大局的重要一環!你們,是來自全省各地的精英和希望,肩負著推廣先進技術、提高養殖水平、為人民服務的光榮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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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講話充滿了時代特色,語調高昂,富有感染力,不時引用最新的政策和口號。
“……這次培訓,機會難得!希望大家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刻苦鑽研技術理論,既要打破洋框框,也要虛心學習國內外一切先進經驗此處他看了一眼孫建國方向),更要緊密結合我們省的實際!要又紅又專,既要政治過硬,也要技術過硬!”
講話持續了約莫二十分鐘。
廖奎麵色平靜地坐在那裡,心裡卻明白,在這看似充滿革命激情和集體主義的舞台上,無形的較量早已開始。他這個從紅星公社殺出來的“野路子”,想要在這裡站穩腳跟,征服的不僅僅是書本上的知識,還有來自各方審視、質疑甚至敵意的目光。
周主任富有鼓動性的講話結束後,教室裡的氣氛依舊保持著一種肅穆而緊繃的狀態。緊接著,負責本次培訓班具體教務工作的幾位老師依次上台自我介紹。
第一位上台的是個戴著厚厚眼鏡、頭發花白的老先生,姓吳,主講《家畜解剖學與生理學》。他說話慢條斯理,帶著濃重的學究氣,開口便是“科學的嚴謹性在於毫厘不爽”,目光掃過台下,尤其在幾個看起來坐姿隨意的學員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第二位是個中年女性,姓梁,負責《常見畜禽疾病防治》。她剪著齊耳短發,麵容嚴肅,語調乾脆利落,強調“理論聯係實際”,“我們的目標是解決生產實踐中遇到的問題,不是培養紙上談兵的書呆子”。
第三位比較年輕,姓鄭,教《畜牧學概論與飼料營養》。他看起來更活絡一些,講話時帶著手勢,提到了“土法上馬”和“洋為中用”的結合。
每位老師介紹完畢,台下都會響起符合規矩的、節奏一致的掌聲。廖奎仔細觀察著這幾位未來的授業者,心裡默默評估著他們的風格,這關係到接下來他如何有針對性地學習和“取經”。
老師介紹完畢,便是分班和熟悉環境。這一百多名學員被隨機分成了三個小班,主要是為了方便管理和進行一些小班討論或實驗。廖奎被分在了一班,巧合的是,孫建國、周小河,以及那個對他有明顯敵意的陳思遠,也都在一班。而馬向東則被分到了二班。
分班後,各小班由班主任由一位年輕助教擔任)帶領,熟悉第三教學樓的環境。他們參觀了未來要使用的幾個實驗室,裡麵擺放著一些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器官標本、顯微鏡以及簡單的手術器械,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和防腐劑味道。實驗室的牆壁上,同樣貼著“向科學進軍”、“實踐出真知”的標語。
熟悉環境的過程,也是一種無聲的規訓。大家排著不算整齊的隊列,聽著班主任介紹各項規章製度:準時上下課,保持實驗室衛生,愛護公共財產,實驗器材使用需登記……一切都強調著集體、紀律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