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夏天,像個巨大的蒸籠,悶熱潮濕,連知了都有氣無力地叫著,透著一股子煩躁。農科院宣傳科的辦公室裡,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吹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謝薇趁著午休人少,假裝去水房打水,繞到了第三教學樓附近,眼神飛快地掃視著。終於,在一個樓梯拐角,她看到了剛下課、正背著挎包準備去食堂的廖奎。
“廖奎!”她壓低聲音喊了一句,快步走過去。
廖奎看到她,眼神一亮,但隨即注意到她臉上帶著一絲匆忙和無奈。
“怎麼了?”他低聲問,下意識地側了側身,用身體擋住可能投來的視線。
“單位剛下的通知,”謝薇語速很快,帶著點懊惱,“臨時有個下鄉考察任務,去下麵一個公社了解農業技術推廣情況,估計得三四天。我一會兒就得去集合。”
廖奎愣了一下,心裡頓時空落落的。這幾天,謝薇的夜晚陪伴幾乎成了他在這陌生省城裡唯一的溫暖和慰藉。但他很快調整好情緒,點了點頭:“嗯,工作重要。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我知道。”謝薇看著他,眼裡滿是不舍,飛快地補充了一句,“你……你好好看書,彆……彆想我。”說完這句,她自己先臉紅了,沒等廖奎回應,就像隻受驚的小鹿,轉身匆匆離開了,隻留下一陣淡淡的雪花膏香氣。
廖奎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心裡那點空落迅速被一種緊迫感填滿。謝薇不在,他更要心無旁騖,抓緊一切時間攻克那些艱澀的理論知識。
……
與此同時,在農科院職工宿舍區,另一場“偵查與反偵查”的戲碼正在上演。
陳思遠,這位對謝薇誌在必得、並將廖奎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技術員,此刻正抓耳撓腮,坐立不安。好友王洋那天清晨“疑似”看到謝薇從招待所出來的消息,像一根毒刺,紮得他寢食難安。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謝薇怎麼會……”陳思遠在自己的小宿舍裡來回踱步,像一頭困獸。他拒絕相信王洋那“模糊不清”的指證,但又無法完全說服自己那顆被妒火灼燒的心。
“不行,我得搞清楚!”他猛地站定,決定采取行動。直接問謝薇?他沒那個膽子,也知道肯定問不出什麼。他想到了一個人——住在謝薇隔壁宿舍的女技術員,王霞。
王霞是個性格爽朗、有點大大咧咧的姑娘,跟謝薇關係還算不錯。
陳思遠特意挑了個下午,估摸著王霞應該在宿舍休息的時間,揣著一包剛買的、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多吃的“大白兔”奶糖,敲響了王霞的房門。
“誰呀?”王霞的聲音傳來。
“我,陳思遠。”
門開了,王霞穿著家常的汗衫和短褲,手裡還拿著把蒲扇,疑惑地看著他:“陳技術員?有事?”
陳思遠臉上堆起自認為最和煦的笑容,將手裡的奶糖遞過去:“王霞同誌,沒什麼事,就是……路過,帶了點糖,大家一起甜甜嘴。”
王霞看了眼那包大白兔,眼睛亮了一下,也沒客氣,接了過來:“喲,陳技術員今天這麼大方?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進來坐吧,外麵熱。”
陳思遠順勢進了門,宿舍裡比外麵涼快些,但也悶得很。他坐下,寒暄了幾句天氣和工作,然後狀似無意地把話題引向了謝薇。
“那個……王霞同誌,謝薇……她最近晚上都回來挺晚的吧?我看她工作好像挺忙的。”陳思遠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普通的同事關心。
王霞正剝開一顆奶糖塞進嘴裡,聞言含糊不清地說:“謝薇?沒有啊,她每天下班差不多那個點就回來了呀。哦,對了,她昨天還跟我說,她們科裡最近沒啥緊急任務,挺清閒的。”
“每天都回來了?”陳思遠心裡一咯噔,追問道,“你……你確定?每天晚上都在?”
王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確定啊!我們宿舍就隔一堵牆,她晚上洗漱、走動,我都能聽見。昨天她還來找我借過針線呢,大概晚上八點多的時候。陳技術員,你問這個乾嘛?”
“沒……沒什麼!”陳思遠心裡亂成一團麻,臉上強裝鎮定,“就是隨口問問,關心一下同事。那什麼……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他幾乎是落荒而逃,連王霞在後麵喊“謝謝你的糖啊”都沒聽見。
王霞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如果謝薇每天晚上都回宿舍了,那王洋早上看到的那個從招待所出來的女人是誰?難道真是王洋看錯了?還是……謝薇用了什麼他不知道的方法,晚上溜出去,早上又溜回來?
疑心生暗鬼。陳思遠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一想到謝薇可能夜宿在那個土包子廖奎的招待所房間裡,他就像被點著的炮仗,整個人都要炸了!
“不行!我必須親眼看看!抓到證據!”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
他立刻去找了王洋,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的懷疑和王霞的“證詞”說了一遍,最後咬牙切齒道:“王洋!你得幫我!我們輪流去招待所那邊蹲著!我就不信抓不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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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洋看著好友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和因為焦慮而有些扭曲的臉,心裡叫苦不迭。這大熱天的,跑去蹲點?這不是找罪受嗎?但看著陳思遠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癲狂狀態,他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於是,從那天起,農科院招待所附近,多了兩個鬼鬼祟祟的“門神”。
陳思遠和王洋,一個穿著皺巴巴的襯衫,一個套著跨欄背心,手裡拿著破草帽當扇子,躲在招待所對麵街角的樹蔭後、或者旁邊廢棄的報亭角落裡,伸長了脖子,死死盯著招待所的大門和小門。尤其是清晨天蒙蒙亮和傍晚天色將黑未黑的時候,更是他們“執勤”的重點時段。
夏天蚊子多,蹲一會兒身上就能被咬好幾個包。王洋一邊啪啪地拍著蚊子,一邊苦著臉抱怨:“思遠,咱這得蹲到啥時候是個頭啊?我這腿都麻了!”
陳思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招待所方向,語氣斬釘截鐵:“蹲到抓到為止!王洋,關鍵時刻,你得頂住!想想謝薇!不能讓那鄉巴佬得逞!”
王洋心裡嘀咕:我倒是想頂住,可這蚊子它不答應啊!
幾天下來,兩人形象大為受損。陳思遠原本還算注重儀容,現在眼圈烏黑,頭發油膩,襯衫領子泛黃,渾身散發著一股風油精和汗臭混合的古怪味道。王洋更慘,臉上、胳膊上全是蚊子包,撓得紅一片紫一片,加上睡眠不足,整個人蔫頭耷腦,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
他們倒是看見廖奎好幾次。那家夥每天準時出門,背著那個破舊的軍用挎包,目不斜視地走向教學樓。下午放學,又準時回來,同樣是目不斜視,直接鑽進招待所,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們這邊瞟過。那步伐穩健,神情專注其實是學懵了),完全看不出任何“偷情”後的心虛或者疲憊。
至於謝薇?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怪了……難道謝薇真沒來?”王洋撓著臉上的包,開始嚴重懷疑自己那天早上是不是眼花了,或者純粹是起太早出現了幻覺。
陳思遠卻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一定是他們察覺了!更加小心了!或者……或者換了彆的地方!對!一定是這樣!”他已經陷入了自我構建的邏輯閉環,無法自拔。
……
與他們二人的焦躁狼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廖奎規律到令人發指的“兩點一線”生活。
招待所——第三教學樓——食堂——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