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四個小時在深雪中的艱難跋涉,期間隻短暫休息了兩次以恢複體力,廖奎和謝薇終於接近了地圖上標注的西山區域。腳下的地勢開始明顯起伏,他們沿著一條覆蓋著厚厚積雪的乾涸河床邊緣,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最終抵達了一處相對平緩、背靠著一片茂密落葉鬆林的山脊。
這裡視野開闊,正好可以俯瞰下方一個巨大的、呈馬蹄形的山坳。凜冽的寒風在這裡打著旋,卷起雪沫,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應該就是這裡了。”廖奎壓低聲音,示意謝薇蹲下身,借助山脊線的岩石和枯草叢隱藏身形。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肺葉,但更冷的是此刻沉重的心情。他從懷裡取出那架經過偽裝的黃銅望遠鏡,動作謹慎而穩定,調整著焦距。
鏡筒移動,下方的景象逐漸清晰,如同一個微縮的、灰暗的模型,展現在他眼前。
山坳的中央,是一片被人工清理出來的、相對平坦的空地,積雪被踩踏得泥濘不堪。空地邊緣,緊靠著山腳,是幾排低矮、破敗的窩棚。窩棚用泥土和粗糙的原木壘砌,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和積雪,看上去陰暗潮濕,如同匍匐在地上的野獸。一些窩棚的煙囪裡,有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青煙冒出,旋即就被寒風吹散。
而在空地的另一側,靠近山體岩石的地方,是一個明顯的采石場。裸露的岩壁呈現出灰白色,上麵布滿了鑿痕。一些渺小的、如同螞蟻般的人影,正在石場中緩慢地移動著。他們穿著幾乎無法分辨顏色的、臃腫破舊的棉衣,戴著同樣破舊的帽子,佝僂著背,有的在用鐵鎬敲鑿岩石,有的在費力地將破碎的石塊搬動、堆積。動作遲緩而機械,在望遠鏡的視野裡,聽不到任何聲音,卻仿佛能感受到那種浸透骨髓的疲憊與麻木。
在這些勞作的人影周圍,間隔一定距離,站立著幾個持槍的身影。他們穿著統一的、厚實的軍大衣,戴著皮帽,槍刺在灰暗的天光下偶爾反射出一點寒芒。他們不像勞作者那樣不停移動,而是如同釘在地上的木樁,警惕地監視著整個場地。其中一個看守似乎覺得冷了,跺了跺腳,嗬出一團濃重的白氣。
廖奎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為之一滯。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父母可能身處的環境如此惡劣,看到那些在嚴寒中如同牲口般勞作的身影,一股混合著憤怒、心痛和無力的情緒還是洶湧地衝擊著他的胸膛。
他將望遠鏡遞給身旁的謝薇,聲音沙啞低沉:“你看……在石場那邊,還有窩棚……”
謝薇接過望遠鏡,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當她透過鏡片,看清下方那如同地獄繪卷般的場景時,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沒有讓自己失聲痛哭。那些佝僂的身影中,有沒有父親?那些低矮的窩棚裡,母親是否正在忍受病痛和嚴寒?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那些模糊的人影中搜尋,試圖找到一絲熟悉的輪廓,但距離太遠,人影太小,衣著幾乎一模一樣,根本無法分辨。這種明知至親可能就在眼前,卻無法確認、無法靠近的感覺,如同鈍刀子割肉,折磨著她的心神。
“爸……媽……”她無聲地呢喃,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迅速在冰冷的臉頰上凝結成冰淩。
廖奎伸出手,緊緊握住她冰涼顫抖的手,傳遞著無言的支持。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整個山坳,將重要的細節刻印在腦海裡:窩棚的大致數量和分布、石場的位置、看守的站位和大概數量、進出山坳的那條被積雪覆蓋的主要路徑……
“確認了,就是這裡。”廖奎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和決心,“第七勞動大隊,西山石場。”
目標已經確認,父母極有可能就在下麵那片苦難之地。這遠眺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更加具體和沉重的負擔。但同時也驅散了最後一絲不確定的迷霧。他們知道了敵人環境與製度)在哪裡,知道了要攻克的目標在何方。
“我們……我們得想辦法……”謝薇擦掉臉上的冰淚,聲音哽咽,但眼神重新燃起不屈的火焰,“不能讓他們一直待在這樣的地方!”
“嗯。”廖奎重重點頭,最後用望遠鏡仔細巡視了一圈,特彆注意了幾個可能適合將來秘密接近或觀察的點位,然後將望遠鏡小心收好。“情況比想象的更糟,但至少我們找到了。回去,從長計議。”
兩人最後深深望了一眼那片承載著他們所有牽掛與痛苦的山坳,將這一幕牢牢刻在心裡。然後,他們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下山脊,重新沒入茂密的鬆林和無邊的雪原之中。
返程的路,似乎比來時要更加漫長和沉重。身體上的疲憊與寒冷依舊,但心裡卻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然而,在這沉重的步伐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標和破釜沉舟的勇氣,也在悄然滋生。尋找的階段結束了,接下來,將是更為艱難、也更為關鍵的——營救與等待時機的階段。西山石場的景象,將成為驅動他們未來所有行動的最強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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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山外圍撤離的過程,比來時更加沉默。廖奎和謝薇都沉浸在親眼目睹石場慘狀帶來的沉重與心痛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荊棘之上。來時心中尚存一絲不確定的希冀,此刻已被冰冷殘酷的現實取代,隻剩下沉甸甸的責任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們沿著來時的腳印和標記,在及膝的深雪中艱難跋涉。寒風似乎比之前更凜冽了幾分,嗚咽著穿過光禿的枝椏,卷起地表的浮雪,讓天地間一片迷蒙。天色也愈發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下來,仿佛觸手可及,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
“奎哥,這天色……好像不太對勁。”謝薇喘著氣,抬頭望了望昏沉的天空,眉宇間帶著憂慮。北大荒的天氣說變就變,尤其是冬季,一場“大煙炮”足以吞沒一切。
廖奎也早已注意到天氣的異常。他憑借特種兵技能中對自然環境變化的敏銳感知,嗅到了空氣中那股不同尋常的、帶著濕冷和狂暴因子的氣息。“嗯,恐怕要有大風雪。我們必須加快速度,儘量在天氣徹底惡化前趕回主路附近。”
然而,大自然的威力遠超人力所能及。就在他們試圖加快腳步時,原本隻是嗚咽的寒風驟然加劇,如同無數厲鬼同時尖嘯,風速在短短幾分鐘內提升了數個等級!狂風卷起地麵積雪和空中的落雪,瞬間形成了遮天蔽日的“白毛風”!
能見度急劇下降,從前方的幾十米迅速縮短到不足十米,再到最後,幾乎隻能看到眼前一片瘋狂舞動的、令人窒息的白!雪粒不再是輕柔飄落,而是被狂風加速成堅硬的冰晶,如同密集的子彈般劈頭蓋臉地砸來,打在臉上生疼,眼睛根本無法睜開。腳下的路徹底消失了,連他們自己剛剛留下的腳印,也在眨眼間被新的雪沫填平、覆蓋。
“蹲下!靠緊我!”廖奎在狂風中大吼,聲音幾乎被風聲完全吞噬。他一把拉住謝薇,兩人緊緊靠在一起,蹲下身,儘量減少受風麵積。在這種情況下,盲目行走極其危險,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跌入雪坑或撞上障礙物。
“不能走了!根本看不清路!”謝薇在廖奎耳邊喊道,聲音帶著一絲被風聲掩蓋的焦急。原路返回已經不可能,他們此刻連自身方位都無法準確判斷。
廖奎的大腦飛速運轉。頂著這樣的風雪強行前進,無異於自殺。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躲避風雪的庇護所,等待風雪過去或者減弱。他環顧四周,但在能見度幾乎為零的狂風暴雪中,尋找一個合適的天然庇護所談何容易?
就在這時,他借著風勢稍緩的瞬間,隱約看到左前方不遠處,有一片黑黢黢的輪廓,像是一塊巨大的岩石。
“那邊!跟我來!”廖奎當機立斷,拉起謝薇,幾乎是半拖半抱地,頂著能把人吹倒的強風,朝著那片黑影艱難挪動。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走得異常艱辛。每一步都要對抗狂風的阻力,還要警惕腳下可能存在的坑窪。終於,他們靠近了那片黑影——那確實是一塊巨大的、從地麵凸起的岩石,更重要的是,在岩石的背風麵,有一個向內凹陷的淺洞,雖然不深,但足以讓他們暫時躲避最猛烈的風勢和直接砸落的雪粒。
兩人幾乎是跌撞著衝進了這個狹窄的凹陷處,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雖然依舊寒冷,但脫離了直接暴露在狂風中的境地,感覺如同從地獄邊緣爬回了半步。
然而,這岩石凹陷隻能提供最基本的遮擋,根本無法長時間抵禦如此極端的嚴寒。風雪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氣溫正在急劇下降,暴露在外的皮膚已經開始有凍僵麻木的感覺。
廖奎探出頭,頂著風雪極力向外望去,目之所及,儘是混沌的白,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風的咆哮和雪的狂舞。他縮回頭,臉色凝重地對謝薇搖了搖頭:“不行,這風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待在這裡,我們遲早會凍僵。”
謝薇的臉色也有些發白,她緊緊靠著廖奎,汲取著彼此身上那點微薄的暖意,目光卻看向了廖奎。無需多言,兩人都明白,眼下隻有一個選擇。
廖奎再次謹慎地確認四周,狂風暴雪是最好的掩護,能見度如此之低,根本不可能有人跡。他緊緊握住謝薇的手,低聲道:“準備。”
謝薇用力回握,點了點頭。
下一刻,意識轉換。那能將靈魂凍僵的極致嚴寒、震耳欲聾的風雪咆哮、以及令人絕望的混沌白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幸福小屋】內恒定不變的溫暖、明亮柔和的燈光、以及安靜得能聽到彼此心跳和呼吸的靜謐。
兩人依舊保持著互相扶持的姿勢,出現在小屋溫暖的客廳裡。巨大的環境反差讓他們的身體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不適應,猛地打了個寒顫,隨即,那無處不在的暖意才如同溫柔的水流,緩緩包裹住他們幾乎凍僵的軀體和緊繃的神經。
劫後餘生的慶幸,混合著對父母處境的擔憂,以及麵對大自然偉力時的無力感,讓兩人一時相顧無言,隻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真實的存在和這方小天地的絕對安全。
窗外空間模擬的窗外),或許是晴空萬裡,或許是細雨和風,但與現實世界中那片正在肆虐的、致命的白色地獄,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們又一次,在絕境之中,憑借這最大的秘密,贏得了喘息之機。接下來,隻能等待,等待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耗儘它的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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