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裡,帶著過來人對過往年節的懷念,以及對眼下形勢的些許無奈。這種發自普通民眾內心的真實感慨,比任何口號都更能反映這個時代的微妙氛圍。
送走了馬桂花,那碗金黃的油渣放在桌上,散發著誘人的焦香,卻也讓屋內的兩人更加沉默。這份來自鄰居的暖意,更加反襯出他們無法與至親團圓的痛苦。
下午,廖奎借口去畜牧科豬號再做最後一次巡查這也符合他認真負責的人設),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他的臉色更加凝重。
“碰到周申和幾個知青了,”他低聲對謝薇說,“氣氛不太好。”
原來,廖奎在路上遇到了從場部幫忙寫標語回來的周申,還有韓誌剛等幾個知青。經曆了聯歡會上那場風波,周申明顯沉默了許多,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鬱氣。其他知青們也大多蔫頭耷腦,沒有了往年臨近過年的興奮。
“聽說食堂的年夜飯就是白菜土豆粉條,見不到幾點油星。”韓誌剛嘟囔著,眼裡是藏不住的失望。
另一個知青望著省城的方向,喃喃道:“這時候,家裡應該開始貼春聯、準備年夜飯了吧?不知道我娘今年包沒包三鮮餡的餃子……”
思鄉的情緒如同傳染性極強的病毒,在知青們中間無聲地蔓延。沒有人敢大聲抱怨,但那壓抑的沉默,那寫滿渴望與失落的眼神,比任何哭聲都更能觸動人心。周申隻是拍了拍那個想家的知青的肩膀,什麼也沒說。他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知道,在這裡,任何不合時宜的情感流露,都可能帶來麻煩。
這種彌漫在知青群體中的低沉氣壓,與場部要求的“革命化、戰鬥化”春節格格不入,形成了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張力。
夜幕降臨,行動前夜
除夕的夜幕,終於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降臨。
家屬區裡,零星的鞭炮聲開始響起,是些膽子大的孩子或者家境稍好的人家,放的一掛小鞭,劈啪作響,短暫地撕裂冬夜的寂靜,隨即又被更大的寂靜吞沒。更多的家庭,則是早早關門閉戶,在昏黃的油燈下,守著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頓晚飯。
廖奎和謝薇也關緊了房門。
土坯房裡,小炕桌上擺著他們的“年夜飯”:一大盆山雞燉蘑菇,一碗凍豆腐白菜湯,一小碟涼拌蘿卜絲,還有馬桂花送的那碗油渣。談不上豐盛,但在第七農場,已算是不錯的配置。
兩人默默地吃著飯,味同嚼蠟。耳朵卻時刻豎著,捕捉著外麵的動靜——鞭炮聲的密度、遠處場部可能傳來的喧嘩、以及任何不同尋常的聲響。
“差不多了。”廖奎放下筷子,聲音低沉。
謝薇的心猛地一緊,也放下了碗筷,看向他:“一定要小心……如果情況不對,立刻回來!”
“我知道。”廖奎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等我回來。”
他沒有多說,行動的風險和意義,彼此心照不宣。
廖奎開始做最後的準備。他穿上最厚實卻不起眼的棉襖棉褲,腳上是墊了厚烏拉草、捆紮結實的棉鞋。他將那把厚背砍柴刀彆在腰後,祖傳殺豬刀和小型軍刀藏在順手的位置。防風煤油燈檢查了油量,火柴放在防水袋裡。最重要的是,他再次在腦海中確認了路線:從家屬區邊緣出發,利用地形和夜色掩護,繞向通往東山的熟悉路徑,然後沿著東山溪澗,向西山捕獸洞方向迂回靠近。積雪深厚,路途艱難,預計單程就需要四五個小時甚至更久。
“我走了。”廖奎最後看了謝薇一眼,那眼神裡有決絕,有安撫,更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輕輕拉開房門,一股凜冽的寒風瞬間灌入。他沒有猶豫,側身閃出,迅速融入門外無邊的黑暗與風雪之中。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謝薇站在原地,聽著門外風雪呼嘯,間或夾雜著遠處傳來的、稀疏的鞭炮聲。她沒有立刻進入空間,而是就留在這冰冷的、點著油燈的土坯房裡。這裡是她對外的“坐標”,她要在這裡,為他守望。
屋內,油燈的光暈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桌上,沒怎麼動過的年夜飯漸漸失去溫度。那副嶄新的紅對聯,在門外風雪中沉默地張貼著,如同一個無聲的諷刺。
她的心,已隨著廖奎的身影,一同投向了那片危機四伏、被冰雪覆蓋的西山。這個除夕夜,注定無眠。守望,是他們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在這革命口號掩蓋下的寒夜裡,等待著不確定的黎明,等待著希望可能帶來的微光,或者……更深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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