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廢棄磚窯區出來,兩人並未直接返回農場駐地,而是帶著更沉重的心情,走向了下一個目標——嫩江縣派出所。他們需要了解官方的規則,才能更好地評估灰色地帶的可能。
派出所的門廳比想象中要小,水泥地麵,牆壁刷著半截綠漆,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墨水、紙張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辦理戶籍業務的窗口前排著兩三個人,氣氛安靜而壓抑。
謝薇讓廖奎在不遠處的長條凳上等待,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角,臉上掛起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點怯生生和焦急的神情,走到了戶籍窗口前。窗口後麵坐著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麵容嚴肅、戴著套袖的女辦事員。
輪到謝薇時,她微微前傾身體,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帶著幾分不確定和懇求:“同誌,您好,我想……我想谘詢一下落戶的事情。”
女辦事員頭也沒抬,手裡還在整理著上一份材料,公事公辦地問:“什麼人落戶?有遷移證嗎?接收單位證明呢?”
“是……是我一個遠房表親,”謝薇按照準備好的說辭,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我們從小失散了,最近才……才好不容易聯係上。他在老家那邊……什麼證明都沒有了,日子過不下去,想來投奔我,您看……能不能想辦法給落個戶?”
“什麼證明都沒有?”女辦事員終於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眉頭緊鎖,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質疑,“那怎麼行!戶口是隨便落的嗎?必須有原籍地開具的證明、遷出地的遷移證,或者咱們這邊上級單位出具的接收函!什麼都沒有,那就是盲流!按政策要收容,查明情況後遣返回原籍的!”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門廳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謝薇臉上立刻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聲音更帶上了幾分哀求:“同誌,您行行好,幫想想辦法吧?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老家那邊……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啊……”
或許是看她一個年輕女同誌,態度又確實可憐,女辦事員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絲,但依舊緊守原則,她壓低了些聲音,帶著一種“告訴你也沒用”的意味說道:“除非……是那種情況特彆特殊的。”
謝薇立刻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
“比如,是早年丟失了檔案的烈屬後代,”女辦事員語速很快,仿佛在背誦條文,“需要有足夠分量的證明人,比如原部隊的老首長、地方政府出具的多方證明,層層上報,經過非常嚴格的審核,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可以嘗試申請補錄戶籍。”
她頓了頓,看著謝薇瞬間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搖了搖頭,幾乎是帶著一絲憐憫地補充道:“不過小姑娘,我勸你彆抱太大希望。這種概率,比中彩票還低!多少人都卡在證明人這一關,或者材料不全,根本批不下來。難,太難了!”
說完,她便不再理會謝薇,低頭繼續處理手中的文件,意思是談話結束。
“謝謝……謝謝您同誌。”謝薇低聲道謝,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雖然被明確拒絕,但“烈屬後代補錄”這條理論上存在的、狹窄到幾乎看不見的縫隙,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絲微光,被她牢牢抓住了。這至少是一個明確的方向,儘管希望渺茫得令人絕望。
在謝薇與辦事員周旋時,廖奎看似坐在長凳上等待,目光卻迅速掃視了整個門廳的布局。他注意到角落有個指示牌指向廁所的方向。趁著無人注意,他起身走向廁所。廁所狹小肮臟,氣味難聞。他進入最裡麵的隔間,反手插上門栓雖然未必有用,但是個姿態),意念一動,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進入了係統空間。
他沒有停留,幾乎是進入的下一秒,便再次動用權限,在腦海中鎖定剛才進入空間時的坐標派出所廁所隔間),身影重新凝聚在狹窄的隔間內。整個過程快如電閃,外界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輕輕推開門,若無其事地走出來,在水龍頭下衝了衝手,仿佛隻是上了個廁所。這個坐標,被他默默記下。
傍晚時分,廖奎再次通過中間人,在磚窯區一個更隱蔽、如同老鼠洞般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破損窯洞裡,見到了那個被稱為“老金”的瘦削男子。老金約莫五十歲,眼窩深陷,眼神靈活而警惕,穿著一身不合身的舊中山裝,手指焦黃。
這次會麵在一個用破氈布勉強隔出的小空間裡進行,隻有他們兩人,中間點著一盞如豆的油燈,光線昏暗。
廖奎沒有多廢話,直接從懷裡掏出用舊布包著的半瓶飛天茅台撕掉了標簽),輕輕推到對方麵前。
老金的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昏黃的光線下,他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如同發現了獵物的夜梟。他伸手摸了摸冰涼的瓷瓶,又湊近瓶口聞了聞那若有若無的醇厚酒香,臉上緊繃的線條柔和了許多。他小心地將酒瓶收進自己帶來的布包裡,這才抬眼看廖奎,聲音沙啞:“兄弟,看來是真想辦事。說吧,具體什麼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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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剩氣聲:“想要一個全新的身份,乾淨的,能經得起查的。”
老金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剛剛緩和的警惕瞬間飆升到頂點,他連連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兄弟!你這是要我掉腦袋的生意!現在管得多嚴你不知道?戶籍、檔案層層把關,聯防隊天天查!這不是錢或者東西的問題,是根本沒‘紙’!”他用了個黑話,指空白的戶口頁或身份證明。
他頓了頓,四下張望了一下,確認隔音效果聊勝於無,才把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貼著廖奎的耳朵說:“除非……你能找到‘舊底子’。”
“舊底子?”廖奎眼神微凝。
“就是那種,”老金用手比劃著,“死了沒及時銷戶,家裡人也不知道或者不管的;或者早年兵荒馬亂失蹤了,查無此人,家裡又絕了戶,檔案還留在那兒的……這種‘底子’,或許……還能想想辦法,‘翻新’一下,把照片、基本信息換掉。”
他喘了口氣,眼神裡閃爍著貪婪與恐懼交織的光芒:“但兄弟,我告訴你,這活兒,得通天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碰的!就算找到了合適的‘底子’,打通各個環節,那價錢嘛……”他伸出兩根手指,然後又翻了一下,比了一個足以讓普通人瞠目結舌的手勢。
廖奎心中凜然。老金提供的這條路,比“烈屬補錄”更直接,但同樣荊棘密布,風險巨大,且代價高昂。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涉及到尋找特定“底子”的運氣,以及打通關節所需的、他們目前根本不具備的“通天”人脈。
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猶豫和震驚,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這代價……太大了。我需要時間考慮。”
老金似乎也鬆了口氣,他也不想接這種燙手山芋,便順勢道:“行,兄弟你慢慢考慮。想清楚了,還是通過老路子找我。不過話說前頭,這種事,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廖奎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起身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
一天的探查結束,返回農場駐地的路上,夜色漸濃。兩條路,一條是官方政策縫隙中的“烈屬後代補錄”,希望渺茫如星火;一條是黑市深淵裡的“舊底子翻新”,風險高昂如走鋼絲。
為嶽母蕭雅姿尋求一個新身份的道路,依然被濃霧籠罩,但至少,他們不再是毫無頭緒地盲目摸索。希望雖然渺茫,卻已不再是零。
在嫩江縣國營招待所那間彌漫著黴味和消毒水氣息的簡陋房間裡,廖奎和謝薇相對無言。窗外,縣城的燈火稀疏,更遠處是沉入墨色的荒野。白天獲取的信息在腦海中盤旋——官方渠道的“烈屬補錄”希望渺茫,黑市的“舊底子翻新”風險駭人。兩條路都布滿荊棘,但他們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