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來自高飛的贈禮,價值不在於驢肉火燒本身,而在於其背後傳遞的複雜信號。它標誌著與這位神秘鄰居的關係,取得了一次突破性的、卻又如履薄冰般的進展。一條新的、或許潛藏著重要價值的人際脈絡,在北大荒沉寂的黃昏中,被悄然觸動。未來這條線將通向何方,無人知曉,但至少,門已經被推開了一道縫隙。
八月的陽光,依舊帶著盛夏的餘威,炙烤著畜牧科的院落。空氣裡彌漫著消毒藥水、飼料和牲畜特有的混雜氣味。廖奎正穿著膠皮圍裙,戴著口罩,用力揮動著掃帚,將調配好的石灰水均勻潑灑在豬號外圍的地麵上,進行著定期的防疫消毒。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下,浸濕了鬢角。
就在這時,一陣不同於往常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廖奎抬起頭,透過蒸騰的水汽,看到張振山正陪著一個人走過來。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穿著一絲不苟的綠軍裝,正是雷連長。
廖奎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站直了身體,摘下口罩,臉上露出適當的恭敬神色:“張科長,雷連長。”
張振山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雷連長則目光掃過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豬號外圍,又看了看廖奎身上沾著的石灰水點和汗水,臉上露出一絲算是溫和的表情:“廖奎同誌,還在忙?”
“報告連長,定期消毒,防止疫病。”廖奎回答得簡潔明了。
“嗯,好。”雷連長頷首,語氣帶著讚許,“張科長多次跟我提起,你是畜牧科的技術骨乾,乾活踏實,技術也好。這次能及時發現敵情,更說明你覺悟高,警惕性強,是棵好苗子。”
這番公開的表揚,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附近幾個也在乾活的職工聽得清清楚楚。廖奎能感覺到幾道羨慕或探究的目光投射過來。
“都是組織教育得好,科長領導有方。”廖奎微微低頭,語氣謙遜,將功勞歸於集體,這是最穩妥的回應。
雷連長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他向前走了兩步,看似隨意地靠在旁邊一個閒置的石槽上,目光卻如同精準的測量儀,落在廖奎臉上,語氣也變得如同拉家常般隨和:“聽說前兩天,你和謝薇同誌去嫩江縣了?”
來了。廖奎心中凜然,精神瞬間高度集中,但麵上依舊保持著剛才的謙遜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因為領導關心而流露的感激。
“是,連長。場裡給了獎勵,就想著去縣裡買幾本專業的獸醫書,再添置點家裡的日用東西。”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複述了向張振山請假的理由。
“哦,”雷連長點點頭,像是很感興趣地問道,“感覺縣裡怎麼樣?比咱們農場這邊,要熱鬨不少吧?”
廖奎斟酌著用詞,語氣帶著一個年輕職工初見“世麵”的樸實感受:“是熱鬨些,街上有百貨商店、飯店,人也多。東西確實比咱們農場小賣部種類多點兒,看到了味精,還買了點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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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仿佛回想起什麼,又補充道:“不過,鎮上管理也挺嚴的,派出所門口一直有人,牆上標語也多。”這句話,既點出了縣城的“繁華”,也強調了其同樣嚴格的管控,表明自己注意到了政治氛圍,絕非隻沉溺於物質。
雷連長靜靜地聽著,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忽然又問:“縣上人來人往的,三教九流都有,感覺治安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彆紮眼或者不對勁的人?”
這個問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廖奎心頭一緊,知道這是關鍵。他臉上露出回憶和些許困惑的神情,搖了搖頭:“治安……看著還行吧,沒見到啥亂子。就是人多,有點雜。我和小薇買了東西就趕緊去找回來的車了,沒多逛,也沒注意有啥特彆的人。”
他的回答緊扣“采購”和“匆忙返回”的核心,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目的明確、不節外生枝的普通職工,完美避開了任何可能引起聯想的描述。
雷連長盯著他看了幾秒鐘,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內心。廖奎坦然迎接著他的審視,眼神清澈,沒有任何閃躲。
終於,雷連長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些許,他走上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廖奎的肩膀,力道沉穩。
“好,很好。”他說道,語氣恢複了之前的讚許,但其中似乎又多了一絲彆的意味,“好好乾!農場建設,邊疆穩固,就需要你們這樣穩得住、靠得住的年輕人紮下根來,搞好生產!”
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廖奎,又似乎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遠方,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近乎長輩關懷,卻又不容置疑的告誡:
“外麵的事情,複雜。少沾為妙,把心思都放在正道上。”
說完,他對張振山點了點頭,便轉身,邁著軍人的標準步伐離開了畜牧科。
廖奎站在原地,肩膀上似乎還殘留著那沉甸甸的拍擊感。他望著雷連長遠去的背影,心中波瀾起伏。
這次的談話,看似是表揚和關懷,實則是一場無形的審視。雷連長在確認他們縣城之行的純粹性,也在無聲地劃下一條界限。立功受獎,並不意味著獲得了完全的信任和自由,恰恰相反,他們可能因此被置於更嚴密的視線之下。
任何超出“本分”的舉動,任何對“外麵”過度的好奇,都可能被解讀為不安分的信號,帶來無法預料的危險。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消毒水味的空氣,重新拿起掃帚,繼續潑灑石灰水。動作依舊穩健,但內心的警惕,已提升到了最高級彆。在這片荒原上,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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