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空間溫暖的懷抱中抽離,重新感受到身下土炕傳來的、難以驅散的堅硬與冰涼。廖奎睜開眼,土坯房內光線晦暗,唯有窗戶紙上透進一種異於往常的、灰白的光。他微微支起身,透過那小小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細密而乾燥的雪粒,正無聲無息地從鉛灰色的天空中灑落,如同給這片蒼茫的土地罩上了一層薄紗。
1967年北大荒的第一場雪,就這樣在悄然間降臨了。它宣告著漫長而嚴酷的冬季,正式拉開了帷幕。
廖奎重新躺下,身體殘留著空間滋養後的鬆弛,但精神深處,那股因成功踏足香港而產生的激蕩餘波,卻仍未完全平息。與窗外萬物凋零、逐漸被冰雪覆蓋的肅殺景象截然相反,他的內心正燃燒著一團火,一團對未知彼岸的探索欲和對未來宏大藍圖的謀劃之火。那片土地的氣息、那隱約的燈火、那生死一線的渡海經曆,都化作了燃料,讓這團火燒得更旺。
白天上工,畜牧科內因初雪而略顯忙亂。豬舍需要加強保暖,水管需要防凍,一切工作都圍繞著如何對抗即將到來的極寒展開。廖奎刻意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表現得比以往更加沉穩、專注。他主動找到科長張振山,就冬季豬舍的防寒通風、以及如何利用有限材料加固棚頂以防積雪壓垮等問題,提出了幾條切實可行的建議,言語樸實,卻句句切中要害。
張振山聽著,不住點頭,看向廖奎的目光中欣賞之色更濃。“嗯,小廖考慮得很周到!就得有這股子未雨綢繆的勁頭!就按你說的辦,需要什麼材料,打報告,我去場部爭取!”廖奎“技術骨乾”、“踏實肯乾”的形象,在這場初雪中,被進一步鞏固和加深。
然而,在忙碌的間隙,廖奎敏銳的感官依舊捕捉到場部氣氛的些微異常。幾個穿著軍裝的身影行色匆匆,偶爾能聽到乾部們低聲交談時,提及“東部林區”、“加強警戒”、“搜捕”等零碎的詞語。這讓他想起之前雷連長帶隊的那個加強連,以及他們疑似在東部林區執行的秘密任務。看來,那邊的“情況”並未平息,反而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變得更加緊張了。這讓他行事更加謹慎,將所有的鋒芒與銳氣,都深深藏匿於這北大荒最普通的職工外表之下。
晚上,重回係統空間。溫暖如春的【幸福小屋】與外界初雪的寒意形成了兩個世界。廖奎詳細地向謝薇描述了登陸那片陌生海灘的經過,分享了腳踏香港土地那一刻的複雜心緒。成功的喜悅在夫妻間彌漫,但廖奎的眼神很快恢複了冷靜與銳利。
“光靠夜裡偷渡,在荒灘上看一眼,遠遠不夠。”他沉聲道,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再次望向那片未知的土地,“我們需要知道白天那裡的樣子,街上的人穿什麼衣服,說什麼話,店鋪裡賣什麼,市麵是什麼光景。這些細節,才是填充‘身份故事’的血肉。”
他看向謝薇,語氣堅定,已然做出了決定:“下次‘砍柴’,我就過去。趁著白天,真正走近了看,去聽,去感受。”
利用進山砍柴作為掩護,通過空間直接傳送到香港進行日間偵察——這個計劃大膽而冒險,但無疑是獲取第一手信息最直接的方式。
謝薇看著他眼中不容置疑的決心,知道勸阻無用,也隻能將擔憂壓下,用力點了點頭。前路依舊漫長,危機四伏,但他們沒有退路。
北大荒的冬天已經來臨,萬物蟄伏。而在無人知曉的暗處,更深的潛行與更危險的探索,即將開始。
北大荒的第一場雪並未持續太久,但空氣中那刀刮般的寒意卻紮紮實實地留了下來,宣告著取暖季的正式開始。清晨,廖奎和謝薇從空間返回冰冷的土坯房,嗬出的氣息立刻凝成白霧。
“這炕,今天得燒起來了。”廖奎搓了搓手,感受著屋內幾乎與室外無異的溫度。一直不燒炕在日益嚴寒的冬季會顯得格外紮眼,必須融入周圍鄰居的生活節奏。謝薇點頭,立刻開始動手收拾灶膛,準備柴火。
煙霧從煙囪嫋嫋升起,混入農場家屬區其他房舍升起的淡淡煙柱中,毫不起眼。土炕漸漸有了些溫意,驅散著刺骨的寒冷,也讓這小屋更像一個正常的、有人認真過日子的家。
趁著上午畜牧科工作告一段落的間隙,廖奎揣上兩包還算過得去、不算紮眼但也拿得出手的“迎春”牌香煙,走向場部那棟氣氛總是比其他地方更嚴肅幾分的建築——保衛科。
敲開王司衝辦公室的門,這位科長正坐在桌前看文件,抬頭見是廖奎,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算不上熱情、但至少不再公事公辦的神色。
“廖奎啊,有事?”王司衝放下文件。
“王科長,”廖奎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屬於年輕職工的恭敬,將兩包煙輕輕放在桌角,“天冷了,過來看看您。前陣子周子強那事,多虧您主持公道。”
王司衝目光在那兩包煙上掃過,沒推辭,隻是鼻腔裡“嗯”了一聲,算是承了這份不算貴重的人情。他當然記得廖奎舉報周子強的“功勞”,那讓他也在上級麵前露了臉。他身體往後靠了靠,手指點了點桌麵:“你嶽父……謝廣安,是在西頭吧?”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廖奎心頭一緊,麵上不動聲色:“是,在接受改造。”
王司衝沉吟了一下,像是權衡著什麼,最終用一種看似隨意、實則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嗯,改造歸改造,基本的生存還是要保障的。這樣吧,以後你們可以定期送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資過去,被褥、舊棉衣、粗糧餅子什麼的。東西不能太好,要符合改造人員的身份,而且,絕對不能見麵,東西交到我們這邊登記檢查後,會有人轉交。”
廖奎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波瀾!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雖然限製諸多,不能見麵,東西也不能太好,但這意味著他們終於有了一條官方默許的、能夠直接向父親輸送生存物資的渠道!這遠比之前依靠風雨夜冒險投遞要穩定和安全得多!
他立刻露出感激的神色,微微躬身:“謝謝王科長!謝謝組織關心!我們一定嚴格遵守規定,絕不給您添麻煩!”
從保衛科出來,屋外的寒風似乎都不那麼刺骨了。這條線的打通,其意義甚至不亞於香港登陸的成功。它意味著父親謝廣安的生存環境將得到切實改善,他們肩上的壓力也減輕了一分。
晚上,土炕燒得溫熱,小小的土坯房裡難得有了一絲暖意。廖奎和謝薇擠在炕上,低聲說著話。
“王司衝今天鬆口了,允許我們以後定期給爸送些物資過去。”廖奎將白天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真的?!”謝薇的眼睛在昏暗中一下子亮了起來,她猛地抓住廖奎的胳膊,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能送東西進去了?雖然不能太好……但那也好,太好了!爸他能暖和點了,能吃得好一點了!”
她反複念叨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長久以來對父親處境的擔憂,此刻終於得到了一絲緩解。儘管前路依然艱難,香港的計劃充滿風險,但至少,在今天,在這個北大荒寒冷的冬夜,因為一條煙和一次成功的“立功”帶來的後續影響,他們為至親爭取到了一點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生存空間。
爐灶裡的柴火發出劈啪的輕響,炕上的暖意緩緩滲透開來。廖奎握著謝薇的手,感受著她的欣喜,心中也安定了幾分。一點一滴的進展,都在彙聚成支撐他們走下去的力量。
幾天後,謝薇仔細準備了一包符合“規定”的物資——一床打著補丁但漿洗乾淨的舊棉被,幾雙厚實的舊棉襪,一小罐用土方配置、不甚起眼的凍傷膏,以及一些耐儲存的粗糧餅子和鹹菜疙瘩。東西樸素,甚至有些寒酸,但在這苦寒之地,卻是實實在在的救命之物。廖奎將它們仔細打包好,準備改日送到保衛科登記。
隨後,他以儲備過冬柴火為由,再次背上柴刀繩索,踏著積雪,走向農場東部的林區。這一次,他有意識地選擇了一條能夠深入更遠、並有機會遠眺東部那片更茂密、更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方向的路徑。
山林被積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萬籟俱寂,隻有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嘎吱”聲格外清晰。廖奎動作熟練,砍伐著枯死的樹木,目光卻不時銳利地掃過四周,尤其是東部深林的方向。
就在他捆紮好一捆柴火,準備稍作休息時,動作猛地頓住。
遠處,隔著幾道覆蓋雪鬆的山梁,在那片被列為“有情況”的東部林區邊緣,他看到了非同尋常的景象——
那不是零星的巡邏隊,而是一支規模不小的軍人隊伍!他們身著與雪地環境融為一體的白色偽裝服,但行動間露出的軍綠色衣角和裝備,在雪白背景下依然顯眼。更讓他心頭一凜的是,他看到了士兵肩上扛著的,不僅僅是步槍,還有沉重的電台、以及……迫擊炮的底座和炮管!他們呈戰術隊形散開,時而快速推進,時而隱蔽警戒,動作乾練,配合默契,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股無形的、肅殺的實戰氣息。這絕非日常巡邏或簡單的拉練,更像是在進行針對性的戰術演練,或者,是在模擬搜索、圍剿某種特定目標!
【危機預警】在腦海中發出尖銳而持續的鳴響,如同被拉滿的弓弦,提示著此地極度危險,絕非久留之地!
廖奎立刻伏低身體,借助灌木和雪堆的掩護,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緩到極致。他心中瞬間明了,農場周邊的軍事行動已經升級了。這絕不是為了應對普通治安事件,而是指向更嚴峻的邊境局勢,或是針對之前敵特炸彈案後可能存在的漏網之魚,進行持續性的、力度空前的清剿!雷連長和他的加強連,任務恐怕遠比他之前想象的更重。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耐心等待那支隊伍向著更深的林區移動,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被密林和山巒遮擋,連腳步聲都徹底消失。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後退,利用【中級環境隱匿術】和積雪的天然掩護,仔細清理掉自己來時的痕跡。
他在林間穿梭,最終找到一處被風雪掩蓋了大半入口的廢棄獸穴。鑽進去,確認內外安全,沒有任何被跟蹤或發現的跡象後,他立刻集中精神。
下一秒,他的身影從冰冷黑暗的獸穴中消失,進入了絕對安全的係統空間。
他需要立刻規劃下一步行動。東部林區的異常,意味著農場周圍的“眼睛”更多,他必須更加小心。而此刻,空間坐標的另一端,那片名為香港的土地,正等待著他白日的探訪。
喜歡逆流60年代請大家收藏:()逆流60年代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