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空間,三層閣樓的書房。
這裡依舊保持著廖奎離開前的模樣。寬大的書桌上,攤開著那張他親手繪製、標注了無數備用路線和信號係統的第七農場及周邊地圖,旁邊放著那支他用慣了的繪圖鉛筆。空氣裡,仿佛還殘留著一絲他特有的、混合著淡淡煙草與冷峻氣息的味道。這裡是他運籌帷幄、冷靜籌劃的大腦所在,此刻,卻成了謝薇獨自麵對內心風暴的孤島。
她沒有立刻去找母親。那股在訓練場角落升騰而起的決絕,在真正要付諸行動前,需要經過最後一遍理智的淬煉和情感的撕扯。她需要獨自待著,理清那紛亂如麻的思緒,確認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迎接一切後果的準備。
她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下,身體陷進柔軟的靠背裡,卻感覺不到絲毫放鬆。目光掃過桌麵上那張地圖,上麵密密麻麻的標記如同他們此刻麵臨的錯綜複雜的局麵。她無意識地伸出手,從筆筒裡抽出一支鉛筆,又拉過一張空白的紙張。
她並沒有打算寫什麼,隻是任由鉛筆尖在紙麵上無意識地劃動。起初是雜亂的線條,如同她此刻的心緒。漸漸地,線條開始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又很快被更深的劃痕覆蓋、塗抹。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開始“過電影”。
最初的畫麵,紅星公社到縣城比賽再到省城培訓。
緊接著,是得西山采石場到救出母親那一刻,她覺得所有的苦難都值得。
然而,畫麵陡然一轉。是她在空間儲物區裡,注意到“水井坊”的數量悄然增加時,心頭那一閃而過的、冰錐刺入般的疑惑與刺痛。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細節。廖奎在提及母親時,那越來越自然、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熟稔的稱呼——“亞軒”。而她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最初的震驚、抗拒,到後來近乎麻木地默認了這個稱呼?是迫於生存的壓力,還是潛意識裡已經接受了某種不可逆轉的改變?
最後定格在她腦海裡的,是母親蕭雅姿——不,是蕭亞軒——那張臉。那張在靈泉水和係統逆生長作用下,日益年輕、光彩照人的臉。皮膚緊致,眼眸清亮,身姿窈窕,完全是一個二十出頭妙齡女子的模樣。可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卻時常會在她不經意間,流露出與這年輕外貌極不相稱的複雜情緒——有身處繁華的迷惘,有對過往的追憶,有深重的羞恥,有時,甚至還會閃過一絲連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屬於年輕女人才會有的、麵對廖奎時的微妙光彩……
“嘶啦——”
筆尖無意識地用力,劃破了紙張,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
謝薇猛地回過神,看著紙上那道深深的裂痕,心臟如同被那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傳來一陣窒息般的疼痛。
她痛苦地,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母親蕭雅姿,在身體上,在境遇上,在身份上,都已經不可逆轉地、徹底地變成了“蕭亞軒”。那個與她相依為命、飽經風霜的母親,被時代和係統聯手,塑造成了另一個陌生的、光鮮的、卻又承載著更多秘密和痛苦的存在。
而係統,那個給予他們生存希望和超凡能力的“桃源仙境”,本質上更像是一個最冷酷、最精明的綁匪。它用無法抗拒的誘惑和無法承受的懲罰,將他們三人的命運死死地捆綁在一起,強行扭曲了親情、愛情、倫理的邊界,迫使他們在這條背離常軌的路上越走越遠。
理性在告訴她:維持現狀吧。維持這表麵上的平靜,繼續心照不宣地回避那些最不堪的問題。這樣,至少大家還能在係統的庇護下,暫時相安無事,各自扮演好扭曲的角色。這是更輕鬆,或許也是更“安全”的選擇。打破這層窗戶紙,可能會引發無法預料的衝突和崩潰。
但是,連日來的思考,邊境日益緊張的局勢,身份偽造計劃的受阻,以及內心深處那份日益強烈的、不願再做被保護者的無力感,都在清晰地反駁著理性的懦弱。
鴕鳥將頭埋進沙子裡,並不能讓風暴消失。即將到來的,可能是比邊境衝突更猛烈的、關乎他們這個“家”能否存續的內部風暴。如果連直麵問題的勇氣都沒有,當外部更大的風暴真正來臨時,這個建立在秘密、愧疚和係統強製之上的扭曲共同體,隻會不堪一擊,瞬間分崩離析。
她需要明確的答案。需要知道母親內心深處,對現狀究竟如何看待,對未來究竟有何打算。她不能再活在由彆人哪怕是至親)編織的、看似安全的迷霧裡。
同樣,她也需要讓母親知道她的態度,她的底線,她的決心。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完全保護的小女孩,她是這個扭曲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有權利,也有責任,參與決定這個“家”未來的走向。
攤牌,勢在必行。
謝薇放下手中那支幾乎要被捏斷的鉛筆,將那張劃破的紙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她抬起頭,目光穿過書房的窗戶,望向空間裡那片永恒寧靜、生機勃勃的景色,眼神卻如同北大荒最堅硬的凍土,冰冷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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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未知,或許布滿荊棘,但她已決定,親手去撥開這濃重的迷霧。
香港,半山區公寓。
清晨的陽光並未帶來往日的舒緩。近幾日頻繁襲來的、毫無預兆的惡心感,讓蕭亞軒蕭雅姿)的心頭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起初她以為是水土不服或是勞累所致,但這種感覺反複出現,且似乎帶著某種熟悉的、久遠到幾乎被遺忘的規律性。一種隱約的、令人心悸的猜測在她腦海中盤旋,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讓她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