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夏日短暫得如同一個倉促的夢,幾場秋雨落下,氣溫便驟然跳水,帶著一種直刺骨髓的濕冷。邊境線上,曾經被炮火翻攪得泥濘不堪的土地,在連綿的雨絲中變得更加黏稠難行。陣地上,雙方似乎都耗儘了夏季攻勢的銳氣,戰事進入了更加煎熬的消耗與對峙階段。
密集的炮火覆蓋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無處不在的冷槍冷炮。不知從哪個隱蔽的角落射出的子彈,或是突然落下的零星炮彈,讓每一次暴露都充滿風險。精神必須時刻緊繃,耳朵要分辨風聲、雨聲與子彈破空聲的區彆,這種無休止的、高度緊張的戒備,比正麵衝鋒更能消磨人的意誌。
廖奎所在的醫療點,條件也愈發惡劣。半地下的地窖更加潮濕陰冷,頂棚不時滲下冰冷的雨水,在地上彙聚成小小的泥窪。藥品,尤其是預防凍傷和治療風寒的藥品,開始被列為重點儲備物資。後勤部門運上來了厚實的棉軍裝和皮帽,但數量有限,往往優先保障一線作戰部隊。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種為漫長寒冬做準備的、壓抑而緊張的氣息。
幸運的是,或許是考慮到醫護人員連續高強度工作的疲憊,部隊開始試行輪休製度。廖奎獲得了一個短暫的三天休整期。所謂的休整點,不過是距離主陣地稍遠一些、相對隱蔽的一片山穀裡搭建的簡陋帳篷群,依舊在前線炮火的潛在覆蓋範圍內,槍炮聲清晰可聞,但至少,可以暫時離開那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永不消散的地窖,可以勉強伸直腿睡上幾個小時,不必時刻準備著衝向手術台。
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附著在廖奎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上。他靠坐在帳篷裡,聽著外麵淅淅瀝瀝、仿佛永無止境的秋雨,目光落在自己那雙布滿新舊傷痕、因反複消毒而顯得有些蒼白粗糙的手上。【戰場生存本能】讓他保持著基本的警覺,但精神上的倦怠卻難以驅散。
他下意識地集中精神,試圖連接那片已成為他心靈慰藉的淨土——係統空間。然而,意識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而柔韌的牆壁,被溫和卻堅定地阻隔在外。他能模糊地感知到空間的存在,感知到那裡麵屬於謝亦菲和蕭亞軒的生命氣息,但肉身進入的通道,依舊被係統升級後的紊亂能量場牢牢封鎖。
這斷絕,讓他心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那是他唯一可以徹底放鬆、感受安寧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悸動,透過那無形的壁壘,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顆細小石子,蕩漾開一圈溫柔的漣漪。
不是紙條,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生命的搏動。
是胎動。
雖然無法進入,但深植於靈魂的伴侶鏈接,讓他在這一刻,清晰地捕捉到了空間內那兩股蓬勃生長的、新生命的氣息。一股稍強,一股稍弱,卻都充滿了頑強的活力。那感覺轉瞬即逝,卻像一道溫暖的光,瞬間穿透了北疆秋雨的陰冷與他內心的疲憊。
廖奎猛地睜開眼睛,深色的瞳孔裡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父親……他仿佛又看到了謝廣安倒下時,那最後看向他的、充滿期盼與托付的眼神。逝者的犧牲,生者的分離,與這跨越空間傳遞而來的、新生命的悸動,在這一刻,詭異地交織在一起,沉重,卻又孕育著無法摧毀的希望。
他緩緩抬起手,隔著冰冷的軍裝,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離那遙遠的悸動更近一些。思念,不再僅僅是擔憂和牽掛,更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共同守護愛情或曰親情)結晶的責任與堅定。
……
係統空間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裡依舊遵循著它自身的、溫和的時序。靈韻山丘的綠色依舊濃鬱,但一些靈植的葉片邊緣悄然染上了些許溫暖的黃色與紅色。天空顯得更高遠,模擬的陽光不再酷烈,帶著一種通透的金色,灑在溪流和水池上,泛起粼粼波光。空氣清新而乾爽,是典型的、宜人的秋高氣爽。
謝亦菲和蕭亞軒正坐在溪邊那片柔軟的草地上。蕭亞軒穿著寬鬆的孕婦裙,五個月的孕肚已十分明顯,她靠在一個柔軟的靠墊上,手輕輕撫摸著腹部,臉上帶著一種母性的寧靜光輝。忽然,她“呀”了一聲,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他……他又動了,這次力氣好大。”她拉著謝亦菲的手,按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謝亦菲的手指感受到那一下有力的胎動,如同一條小魚在體內活潑地轉身。她自己的小腹也已微微隆起,三個月的孕期,讓她也開始偶爾能感受到那種微妙的、蝴蝶翅膀拂過般的觸動。
“我的……好像今天也安靜了不少,隻是偶爾輕輕動一下。”謝亦菲輕聲說,語氣裡帶著初體驗的驚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共同的孕育經曆,讓她們之間的關係愈發緊密。她們分享著身體的變化,猜測著孩子的性彆,討論著未來的養育。空間裡這派寧靜美好的秋景,與她們內心對遠方的擔憂形成了微妙的映照。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不知道他那裡怎麼樣了……”謝亦菲的目光投向遠方,那裡隻有空間的壁壘,沒有真實的天際,“天氣應該冷了吧?”
蕭亞軒也收斂了笑容,眼神中掠過一絲憂慮:“北疆的秋天很短,冬天……很難熬。”她頓了頓,握住謝亦菲的手,語氣重新變得堅定,“但他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為了我們,也為了……孩子們。”
“孩子們”這三個字,讓謝亦菲的心輕輕一顫。她低頭看著自己微隆的小腹,又抬頭望向這片雖美卻終究是囚籠般等待之地的秋日仙境。美景依舊,卻更反襯出那份不知“歸期”在何方的煎熬與迫切。
她們在這裡,擁有相對的安全與安寧,感受著新生命的成長。而他,卻在真實世界的秋雨泥濘中,與死亡和嚴寒為伴。
空間的秋意,因等待而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的憂傷。她們所能做的,就是在這片人造的淨土裡,努力積蓄力量,守護好腹中的希望,等待著那個穿越烽火、踏過寒冬的身影,履行那個遙遠的、關於“香港彙合”的約定。
秋意漸濃,寒意滋生。一邊是現實戰線冰冷的雨,一邊是心靈淨土溫暖的等待。連接他們的,是跨越生死與空間的思念,以及那兩個悄然律動、象征著未來與傳承的——新生命。
前線的秋雨帶著刺骨的寒意,連綿不絕,仿佛要將整個戰場都浸泡在一種粘稠的陰冷之中。醫療隊駐地的臨時休息區,設在一個加固過的半地下掩體裡,比露天的帳篷好了不少,但依舊潮濕、陰暗,空氣中混雜著土腥味、汗味和隱約的藥味。幾盞馬燈掛在支柱上,光線昏黃,勉強照亮著或坐或臥、抓緊一切時間休息的醫護人員和輕傷員。
廖奎靠在一個彈藥箱上,閉目養神。連續的高強度工作和惡劣的環境,讓他的體能和精神都接近極限,即便有【戰場生存本能】被動支撐,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也無法完全消除。然而,比身體疲憊更讓他警覺的,是周圍環境中一種逐漸彌漫開來的、無形的壓力。
戰事進入僵持,大規模戰鬥減少,但小規模的摩擦和冷槍冷炮從未停止。隨之而來的,是內部氛圍的悄然變化。“提高警惕,肅清一切反革命分子”、“嚴防階級敵人破壞”之類的口號,在政治學習和日常交談中被提及的頻率越來越高。一種懷疑與審查的文化,如同這秋日的陰霾,無聲地滲透到前線的每一個角落。
廖奎能清晰地感覺到,一些目光開始在他身上停留得比以前更久,帶著審視與探究。
“廖醫生這手醫術,真是神了,那麼複雜的傷口,他看一眼就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又快又準。”一個年輕的衛生員在休息時忍不住感歎,語氣裡滿是欽佩。
旁邊一個年紀稍長、臉上帶著疤痕的老兵,吧嗒著旱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慢悠悠地接話:“是啊,太準了,準得……不像個剛摸槍沒多久的知青。聽說他家是富農?這家庭成分,能有這見識和膽魄,少見。”
這話聲音不高,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麵,讓周圍幾個原本在閒聊的人都安靜了一瞬。目光再次若有若無地掃過廖奎。
“富農家庭卻能力超群”,這本就與當時“血統論”影響下的普遍認知有些相悖。更有人私下裡竊竊私語,猜測他是否有什麼“更複雜的背景”,比如與某些神秘部門如特科)有關聯,否則難以解釋他遠超常人的冷靜、精準以及在炮火下那種近乎非人的穩定。
他之前救治蘇軍俘虜的行為,雖然在明麵上符合政策,無可指摘,但也成了某些人心中“立場不夠堅定”的佐證。在一些激進的戰友看來,對敵人哪怕流露出一絲“仁慈”,都是對犧牲戰友的背叛。這種情緒並未公開表達,卻在日常的交往中,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隔閡。比如分配任務時,一些最危險、最辛苦的活兒,會“自然而然”地落到他頭上;休息時,一些人會下意識地與他保持一點距離。
廖奎依舊閉著眼,仿佛對周圍的議論和目光毫無所覺。但他的內心,【明鏡止水】的狀態讓他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捕捉著每一絲不善的意念和探究的視線。他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這並非空穴來風,他展現出的能力,確實超出了“農場職工”、“獸醫”這個身份的合理範疇。
他必須更加小心。
當那個年輕衛生員再次用驚歎的語氣提起他某個精準的判斷時,廖奎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點“運氣”成分的憨厚笑容,擺了擺手:“哪有那麼神,就是以前跟老獸醫秦大山學的,牲畜和人,有些地方道理是相通的。再加上點運氣,蒙對了而已。”
他開始有意識地在一些非關鍵性的操作中,表現出符合一個“優秀但仍是新手”的醫務工作者應有的“正常”失誤。比如,在給一個輕傷員換藥時,他會“不小心”讓鑷子碰觸到傷口邊緣,引來傷員一聲輕微的抽氣;在判斷一個不太複雜的傷勢時,他會稍微猶豫一下,或者提出一兩種可能性,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直接給出最精準的答案。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減少了獨自沉思或行動的時間。休息時,他會主動參與到集體活動中去。幫炊事班劈柴、挑水雖然這對他而言輕而易舉,但他會控製速度和力量,表現得比普通人稍好,但絕不驚人);參加政治學習討論時,他會認真聽講,發言時使用最穩妥、最符合主流話語的詞彙,絕不標新立異;與其他醫護人員交流時,他也儘量表現得合群,甚至偶爾會流露出對這個年齡青年本該有的、對戰爭殘酷的些許不適與對家鄉的思念。
他在精心地扮演一個“根正苗紅”至少表麵上是)、技術不錯、但仍有成長空間的普通一兵形象。他將自己那身經由係統和前世經驗錘煉出的本領,小心翼翼地隱藏在“運氣”、“老獸醫經驗”和“年輕人學習能力強”這幾層麵紗之後。
然而,這種刻意的低調和表演,本身就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必須計算精準。他知道,那道來自內部的、懷疑的陰影並未散去,隻是暫時被他的偽裝所迷惑。它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不知何時就會再次昂起頭,發出致命的一擊。
在又一次幫助搬運物資後,他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喘息這一次,他的喘息聲比實際需要的稍重了一些),目光掃過掩體內一張張或疲憊、或麻木、或依舊帶著探究的臉。
前路,不僅僅是明處的槍炮,還有這來自背後的、無形的刀子。他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警惕,不僅要麵對敵人的子彈,還要提防來自“同誌”的審視。生存,在這片戰場上,有了另一層更加複雜和凶險的含義。
喜歡逆流60年代請大家收藏:()逆流60年代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