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寒冬,如同一個沉默而龐大的巨人,正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逼近。天空不再是秋日那種高遠的湛藍,而是變成了一種低垂的、鉛灰色的穹窿,仿佛隨時都會壓下漫天大雪。空氣乾燥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細小的冰針,刺痛著肺葉。
前線大規模的槍炮聲,如同疲憊野獸的喘息,漸漸稀疏、止歇。嚴寒是比任何敵人都更公平的對手,它迫使交戰雙方不約而同地轉入戰略防禦,積蓄力量,準備迎接冰雪封山後更為嚴酷的生存考驗。
廖奎所在的部隊,被輪換至距離主陣地數十裡外的一處後方區域休整。所謂的野戰醫院,是由一個廢棄的、有著高大穹頂和斑駁磚牆的舊廠房改造而成。雖然依舊簡陋,四處漏風,但比起前沿那陰冷潮濕的地窖和半塌的土坯房,已是天壤之彆。至少,這裡空間寬敞,能夠容納更多的傷員,也有了相對穩定的電力供應——幾盞昏黃的電燈懸掛在房梁上,取代了搖曳不定的馬燈。
醫院裡彌漫著一種與前線截然不同的、混合著消毒水、陳舊磚石和熬煮中藥的複雜氣味。傷員的呻吟聲依然存在,但少了那種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多了幾分漫長恢複期的焦灼與忍耐。
過冬的準備,成了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後勤部門運來了堆積如山的物資:厚實沉重的棉軍裝,帶著新布料的僵硬感;護耳厚實的“雷鋒帽”;幾乎能拖到膝蓋的棉大衣;以及底子厚實、能勉強抵禦凍土的氈靴。戰士們領到這些裝備,臉上都露出了些許踏實的神情。在廠房的一角,白菜、土豆、蘿卜等耐儲存的冬菜堆成了小山,炊事班正忙著將它們歸類儲藏。
與此同時,工兵部隊和休整的士兵們也沒有閒著,他們在駐地周圍挖掘更深的、內部用原木加固甚至嘗試鋪設簡易火炕的掩體工事,這算是“貓耳洞”的升級版,旨在應對即將到來的、能凍裂鋼鐵的極寒。
戰事的相對平靜,也讓政治工作有了更充裕的空間。每天固定的時間,各連隊會組織政治學習,誦讀報紙社論,總結前一階段的戰鬥經驗,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醫院裡的輕傷員和醫護人員也被組織起來,學習“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評選“四好連隊”、“五好戰士”的活動也在醞釀之中。這些活動,旨在利用這段相對平靜的時期,統一思想,鼓舞士氣,鞏固部隊的凝聚力。
對於廖奎而言,這片“冬前的寧靜”,顯得格外珍貴,卻也格外沉重。
他終於可以暫時脫下那身浸透血汙和汗水的軍裝,換上乾淨的衣物,睡一個不被炮聲和傷員慘叫打斷的囫圇覺。身體得到了喘息,精神卻並未真正放鬆。師部那份征調令,隻是“暫緩”,而非取消。戰爭遠未結束,他深知,這片寧靜不過是暴風雪來臨前短暫的間隙,他終將返回到那片血火地獄之中。
在這相對安全的後方,他有了一些可以自主支配的時間。他沒有像其他戰友那樣,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政治學習或休憩中,而是開始了一種更為隱秘的“工作”。
他找到了一些廢棄的處方箋和筆記本,開始係統地整理自己這幾個月來的戰地醫療經驗。他回憶著處理過的各種傷情——槍傷、炮炸傷、燒傷、凍傷、衝擊波內傷……他將【明鏡止水】狀態下觀察到的傷情細節、自己采取的處理措施、以及後續的效果,用符合常規醫學認知的語言,儘可能詳細地記錄下來。哪些土辦法在資源匱乏時確實有效,哪些看似合理的操作反而會加重傷情,不同傷情的緊急處理優先級如何判定……
他並非要著書立說,而是在為自己準備一份“生存指南”。這份指南,既是為了應對可能重返的前線,也是為了一個更遙遠的、模糊的未來——如果他能活著離開這場戰爭,這些用生命換來的經驗,或許能讓他以一名“資深戰地醫生”的身份立足,無論是繼續在軍隊,還是……在那個約定的香港。
更重要的是,他開始更深層次地思考,如何將係統賦予他的、那些超越常人的能力,更巧妙、更不著痕跡地融入到普通的醫術之中。例如,【明鏡止水】帶來的精準判斷,可以解釋為“觀察入微”和“經驗豐富”;利用穴位按壓緩解劇痛,可以歸結為“對中醫針灸的粗淺了解和應用”。他必須為自己可能在未來需要展現出的、超出尋常的醫術,提前鋪設好合理的、符合這個時代認知的解釋路徑。
他有時會站在舊廠房巨大的破窗邊,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和遠處覆蓋著薄雪的山巒,手指無意識地拂過貼身收藏的那枚二等功獎章。冰涼的觸感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與榮耀的虛妄。
寧靜,是暫時的。思考,是持續的。準備,是必須的。
他知道,當凜冬徹底降臨,這片土地將被冰雪覆蓋,戰爭的形式會變得更加隱蔽和殘酷。而他,必須利用好這最後的寧靜,不僅養精蓄銳,更要為那不可知的未來,準備好更多的籌碼——無論是救人的醫術,還是保命的智慧,抑或是那一份深藏心底、支撐著他穿越烽火連天的——家的牽掛。冬前的寧靜,並非休止符,而是下一個更激烈樂章開始前,那短暫而壓抑的序曲間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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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空間,主屋。
時間在這裡仿佛被賦予了更溫柔的意義。外界已是北風呼號、萬物凋零的深秋,此處卻依舊是那派恰到好處的、豐饒而寧靜的秋日盛景。靈韻山丘上的樹木葉片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金黃與緋紅,沉甸甸的靈韻漿果如同寶石般點綴其間,散發著誘人的光澤。蜿蜒溪流的水聲似乎也比往日更加豐沛悅耳,與空氣中彌漫的、混合著成熟果實與草木清香的氣息共同編織成一曲生命的讚歌。
書桌前,蕭亞軒和謝亦菲並肩而立。蕭亞軒身著寬鬆的絲絨長裙,七個月的身孕讓她腹部高高隆起,行動間帶著孕婦特有的遲緩與莊重,仿佛承載著整個秋天的重量。她的臉龐圓潤了些,眉宇間雖偶有疲憊掠過,但那雙經曆過巨變、看透世情的眼眸深處,卻沉澱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與從容,那是一種將為人母的期待與守護家庭的決心交織出的光輝。
謝亦菲站在她身側,五個月的身孕讓她處於相對舒適的孕中期。腹部已明顯凸起,勾勒出柔和的曲線,曾經蒼白的麵頰如今恢複了少女時代的部分紅潤,如同被秋陽溫暖過的果實。隻是那眼神,早已洗去了往日的懵懂與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日益清晰的、混合著母性溫柔與亂世磨礪出的堅毅。她們的存在本身,便是這空間裡最動人的風景——孕育,等待,堅守。
桌麵上,攤開著最新傳遞來的紙條,上麵的字跡是廖奎熟悉的、力求沉穩的筆觸:
秋深,念甚。
孩兒安好?
一切謹慎,待君歸期。
奎
寥寥數語,重若千鈞。“秋深,念甚”,既是時令的陳述,更是心境的寫照,暗含著前線局勢的僵持不下與個人命運在時代洪流中的懸而未決,那深重的思念幾乎要透紙而出。“孩兒安好?”這是烽火線上的父親最樸素、最沉甸甸的牽掛,是血雨腥風中唯一能讓他感到自己掙紮意義的微光。“待君歸期”,則是在這無邊秋色與無儘等待中,她們能給予他的、也是給予自己的,最堅定、最不容置疑的承諾。
蕭亞軒拿起筆,在另一張素箋上緩緩寫下回音。她的字跡如今更顯圓潤平和:
秋實累累,孩兒茁壯,動靜日顯。
香江秋涼,添衣勿念。
同心守候,靜待歸期。
軒、菲
“秋實累累”,是對空間景象與她們自身狀態最貼切的描述,蘊含著豐收與希望。“孩兒茁壯,動靜日顯”,將新生命的活力具體化,是能穿透空間、慰藉遠方最有力的訊息。“同心守候”,則是她們之間無需言說的盟約,是兩個女人在命運暴風雨中相互依偎、共同構築的避風港。
放下筆,兩人相視一眼,無需多言,默契已生。她們緩緩走到窗邊,望著空間內那片祥和豐饒、與現實截然相反的秋日美景。蕭亞軒的手輕柔地覆在隆起的腹地,感受著裡麵小生命有力的胎動,仿佛在與那個遠在苦寒之地的父親進行著無聲的對話。謝亦菲也學著她的樣子,手撫微凸的小腹,眼神溫柔而堅定,那裡孕育的,是她與奎哥愛情的結晶,也是這個家未來的希望。
她們的背影,在空間模擬的秋日暖陽下拉長,相依相靠,構成一幅充滿韌性的畫麵。這一瞬間的寧靜與期盼,與想象中廖奎可能正在經曆的景象——邊境哨位上呼嘯的寒風、深夜執勤時警惕的雙眼、野戰醫院裡冰冷的器械——形成了無聲而強烈的蒙太奇。距離、環境、遭遇,都被這一份共同的“約定”所穿透。
鏡頭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誌,緩緩從她們身後拉遠,越過書桌上那承載著千言萬語的紙條,越過主屋溫暖的燈光,融入空間那永恒而完美的秋色之中。靈韻山丘的色彩在視野中模糊,溪流聲漸漸遠去。
這祥和的景象仿佛變得透明,時空的壁壘在這一刻變得稀薄。隱約間,似乎能聽到北方邊境線上,那夾雜著雪粒的、呼嘯而過的凜冽風聲;同時交織進來的,是香港街頭永不間斷的、象征著繁華與疏離的隱約車流鳴笛。
希望與等待,牽掛與承諾,在公元一九六八年的這個深秋,被濃縮於方寸之間的紙條上,具象於兩位母親溫柔的撫觸中,凝結成了跨越山海、穿透烽火的,最具體、也最堅韌的形態——那是家的約定,是秋天的約定,是在漫長寒冬來臨前,於心底深深埋下的、一枚關於重逢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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