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奎躺在一張靠牆的病床上,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遮住了左側額角至太陽穴的位置。紗布邊緣,還能看到些許滲出的淡黃色組織液和乾涸的血跡。他臉色蒼白,嘴唇缺乏血色,閉著眼睛,但眼睫不時微微顫動,顯示他並未沉睡。
醫生剛剛完成查房。診斷結果寫在掛在床尾的病曆卡上:中度腦震蕩;額部頭皮裂傷已清創縫合);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結論是:傷勢穩定,無生命危險,但需絕對靜養,觀察是否有後續頭暈、頭痛、惡心等腦震蕩後遺症。
他是在後送卡車的持續顛簸中完全失去意識的,直到被抬進醫院進行清創縫合時才短暫醒來。劇烈的頭痛和眩暈如同潮水般反複衝擊著他,每一次心跳都似乎牽扯著額角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鈍痛。身體的每一處挫傷也在叫囂著存在感,稍微一動便是全身的酸痛。
然而,在他意識稍微清明的間隙,在劇烈的生理不適之上,一種更強烈的意念支撐著他。他掙紮著,用尚能活動的右手,向護士要來了紙筆。手指因為虛弱和腦震蕩的影響而不聽使喚地顫抖,字跡歪歪扭扭,但他寫得極其專注,仿佛在進行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
隻有三個字:
安,輕傷,勿憂。
這是他所能傳達的、最大限度淡化自身處境的信息。他不能,也絕不願意讓遠在香港、剛剛經曆生產之苦的謝亦菲,再為他承受任何額外的驚嚇與擔憂。將紙條送入空間,幾乎耗儘了他剛剛積聚起的一點力氣,他重新癱軟在病床上,閉目喘息,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又一次從昏沉中掙紮出來時,他的精神力下意識地觸碰了空間。
下一秒,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張熟悉的素箋就放在書桌上,上麵的字跡清晰而溫柔:
奎:
母女平安,女名韶涵。
姐與霆鋒.柏芝安好,妹亦尚可,勿念。
盼君珍重,靜養為上。
軒、菲字
“母女平安……女名韶涵……”
廖奎在心中反複默念著這幾個字,如同誦讀最神聖的經文。長久以來,從炮火覆蓋、受傷、後送直至此刻都死死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瞬間,轟然鬆弛。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喜悅、深沉愛意、無儘思念與如山責任感的洪流,衝垮了他一直以來的冷靜與克製。
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迅速滲入頭下的白色枕套,留下一個深色的濕痕。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他抬起顫抖的、布滿細小傷疤和凍瘡痕跡的手,指尖隔著虛空,無比輕柔地、反複地摩挲著紙條上“韶涵”那兩個字。
韶涵。廖韶涵。
他的女兒。他和薇薇的女兒,平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所有的掙紮,所有的傷痕,所有的生死一線的考驗,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最終的意義。他將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承諾與期盼,都無聲地傾注在了這兩個字之中。
【香港,醫院病房】
陽光明媚的病房裡,充滿了新生命帶來的溫馨氣息。謝亦菲靠在床頭,臉色雖然依舊帶著產後的虛弱,但精神尚好。她懷中抱著小小的廖韶涵,女兒正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蕭亞軒坐在一旁,輕輕搖晃著嬰兒車裡的廖霆鋒.柏芝。
當謝亦菲的精神力從空間返回,感受到廖奎留下的那“安,輕傷,勿憂”的紙條時,她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緩緩鬆開。
“他留話了……”謝亦菲輕聲對蕭亞軒說,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他說他安好,輕傷,讓我們勿憂。”
蕭亞軒看著她,目光複雜。她比謝亦菲更了解廖奎,也更明白戰場上的“輕傷”意味著什麼,更懂得一個男人在何種情況下才會如此輕描淡寫。但她沒有點破,隻是輕輕拍了拍謝亦菲的手背:“他既然這麼說,我們就先安心。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照顧好韶涵。”
謝亦菲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懷中女兒恬靜的睡顏。她知道,亞軒姐說得對。可她內心深處,那道因感應到廖奎重傷而產生的、無形的“傷痕”已然刻下。那次生產過程中與死亡同步的恐懼和劇痛,將永遠成為她記憶的一部分,與女兒廖韶涵的誕生不可分割地聯係在一起。
【共同的印記】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廖奎額角那處被木梁擦過、縫了數針的傷口漸漸愈合,留下了一道淺粉色的、略顯扭曲的疤痕。這道疤痕,如同一個無聲的勳章,記錄著那場突如其來的炮擊,記錄著他在廢墟下的堅持,也記錄著他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瞬間。
而在香港,謝亦菲的身體逐漸恢複,但那次交織著自身生產劇痛與遠方愛人瀕死感應的記憶,如同一個深可見骨的心理烙印,永遠地留在了她的靈魂深處。那道“傷痕”看不見,卻在某些寂靜的深夜,或者當廖韶涵無意識發出類似啼哭的聲音時,會隱隱作痛,提醒著她那段生死一線的同步經曆。
一處在北疆的額角,一處在香江的心底。
這兩道跨越了物理距離的“傷痕”,一顯一隱,卻共同訴說著同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它們不再是痛苦的象征,反而成為了他們的愛情、他們的命運在極端環境下深度捆綁的又一鐵證。這道共同的印記,讓他們的聯結超越了空間,融入了彼此的血肉與記憶,在時代的洪流中,刻下了隻屬於他們三人的、不可磨滅的私密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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