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林辰的睫毛上還掛著露水。他猛地睜開眼，瞳孔被強光刺得驟然收縮，抬手擋在眼前的瞬間，指縫裡漏進的金光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被誰撒了把碎星子。風信子花叢在晨光裡舒展花瓣，紫色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纏上他的靴底，絨毛蹭著布料簌簌作響，癢得他蜷了蜷腳趾。
火堆餘燼還在冒煙，石輪族工匠已經蹲在旁邊敲打新鍛的鐵條。紅熱的鐵條在他掌心泛著橘光，汗珠砸在上麵“嗞嗞”作響，騰起的白煙裹著鐵鏽味鑽進鼻腔，嗆得他喉嚨發緊，卻沒停下手——鐵條在錘下漸漸彎成鉤子，尾端被敲出倒刺，閃著冷硬的光。“這玩意兒能勾住蝕能藤蔓，”他用斷刃撥了撥火堆，火星濺在胳膊上，燙出個小紅點，他卻像沒察覺，“等下過亂石灘，用得上。”
霧婆婆正用潮語珠收集草葉上的露水，珠子在她掌心轉得飛快，水珠被吸進去時，在珠壁上凝成細小的彩虹。她突然停下手，指尖按住珠子表麵的一道水紋——那水紋正劇烈震顫，像被什麼東西驚擾。“東邊的亂石灘不對勁，”她聲音壓得很低，指腹的薄繭摩挲著珠壁，激起一圈圈漣漪，“水紋傳回來的震動很雜，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族長拄著根削尖的柳木棍站起來，腿骨發出“咯吱”的輕響。他往東邊望了望，晨光裡，亂石灘的輪廓像頭伏著的巨獸，黑色的岩石間隱約有銀光閃過，不是水流，倒像金屬反光。“是影語者的哨卡，”他喉結滾了滾，聲音裡帶著鐵鏽摩擦般的澀，“他們在石頭裡嵌了蝕能晶，能模仿任何聲音引誘人靠近。”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唾沫裡還帶著血絲，“當年阿木就是在那兒……”
話沒說完，林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老人的指節在發白，不是冷的，是用力攥著木棍攥的。他往亂石灘走了兩步，風信子的花瓣突然無風自動，貼在他的腳踝上，絨毛裡的細刺紮得他皮膚發緊。“它們在示警，”他低頭看著那些花，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黑，“前麵的蝕能濃度很高。”
石輪族工匠把鍛好的鐵鉤掛在腰間，鐵環撞擊的“叮當”聲驚飛了幾隻停在柳樹上的灰雀。“高才好，”他活動著肩膀，脫臼過的右肩發出“哢”的輕響，“正好試試新家夥的厲害。”他往火堆裡添了把乾柴，火苗竄起來舔著他的靴底，他卻沒挪腳，任由灼熱的氣浪烤得小腿皮膚發燙。
穿過風信子花叢的邊緣時，林辰的指尖被花刺劃了道血口，血珠滴在地上，竟讓泥土裡鑽出根細小紅芽，芽尖頂著個極小的花苞。他愣了愣，看著那芽在風裡晃了晃，突然想起阿木——這花，是真的認人的。
亂石灘的石頭比想象中更大，黑黢黢的像被燒焦的骨頭，縫隙裡滲出的蝕能在晨光裡凝成細絲，纏上褲腿時，布料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霧婆婆突然拽住林辰，潮語珠在她掌心亮得刺眼：“聽！”
風裡混著細碎的呼救聲，像個孩子被困在石頭後麵，哭聲裡還帶著風信子的花香。林辰的後頸猛地繃緊，他摸出骨哨往石頭縫裡塞，哨身剛碰到蝕能絲，就被燙得縮回手——那呼救聲太“乾淨”了，乾淨得像假的。“是影語者的模仿，”他壓低聲音，指尖的血珠滴在石頭上，蝕出個小圓坑，“風信子的香味是蝕能調的，真花不會這麼衝。”
石輪族工匠突然舉起鐵鉤往聲音來源處擲去，鐵鉤在空中劃過道弧線，“噗”地紮進塊巨石的縫隙裡。他猛地拽動鐵鏈，巨石發出“轟隆”的巨響，竟被拽得翻了個身，底下露出個黑窟窿，窟窿裡的蝕能絲像受驚的蛇般亂竄，呼救聲戛然而止。“娘的，還真藏東西了，”他甩了甩鐵鏈，鐵環撞在一起的聲響震得耳膜發疼，“這石頭是空的，裡麵全是蝕能晶。”
族長突然用柳木棍指著斜前方，木棍的尖端在他掌心抖得厲害：“看那邊！”
林辰抬頭，看見塊人形大小的石頭上，竟長著簇風信子，紫色的花瓣在晨光裡閃著詭異的光。更詭異的是，花叢裡插著根銀簪，簪頭的花紋他認得——是霧婆婆剛才拔下來勾骨哨的那根。“婆婆？”他猛地回頭，卻見霧婆婆好好地站在身後，臉色白得像紙，指尖死死攥著頭發，指節泛青。
“那是假的，”她聲音發顫，喉結滾了滾才繼續說，“我的簪子在這兒。”她攤開手心，銀簪躺在掌心，卻斷成了兩截，斷口處泛著黑，“剛才不小心掉在石頭縫裡，被蝕能咬斷了。”
那簇假花突然開始搖晃，花瓣層層展開，露出裡麵的東西——不是花蕊，是張人臉，像用蝕能捏成的，五官模糊，卻對著他們咧開嘴，發出和族長一模一樣的沙啞聲：“來啊……過來啊……阿木在這兒……”
石輪族工匠的眼睛瞬間紅了，他抓起斷刃就往前衝，卻被林辰死死拽住。“彆去！”林辰的指甲掐進他的胳膊，疼得他猛地停步，“那是它想引你靠近石頭！你看石頭底下的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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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巨石的影子裡，無數黑色根須正往外鑽，像藏在水裡的蛇，等著獵物靠近。族長突然舉起骨哨，用儘全身力氣吹響——哨音不再清亮，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卻讓假花劇烈顫抖起來，花瓣上的紫光迅速褪去，露出底下灰黑色的蝕能。
“就是現在！”林辰拽著石輪族工匠往側麵撲，兩人剛躲開，那巨石就“轟隆”一聲炸開，黑色根須像暴雨般射向剛才的位置，紮進泥土裡的瞬間，地麵冒出陣陣白煙。霧婆婆趁機將潮語珠擲向空中，珠子炸開成水網，罩住那些根須，水珠落在上麵發出“滋滋”的聲響，根須迅速萎縮，像被曬蔫的草。
族長吹哨吹得滿臉通紅，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骨哨上，哨音突然拔高，像把鋒利的刀，劈開了亂石灘上空的蝕能霧。林辰看見遠處的地平線上，風信子的花叢正在往這邊蔓延，紫色的花浪推著蝕能往後退，根須紮進泥土的地方，黑色的石頭竟泛起了綠意。
“是地脈泉的力，”族長笑著咳嗽，血沫沾在胡須上，像開了朵小紅花，“風信子的根，能把蝕能吸進土裡，再用地脈泉的水洗乾淨。”他指著那些泛綠的石頭，“你看，石頭都活過來了。”
石輪族工匠蹲下身，用斷刃撬開塊泛綠的石頭，底下的泥土裡，風信子的根須正纏著最後一點蝕能，根須上的絨毛閃著金光，像無數隻小手在拔河。“他娘的，這花比老子的鐵鉤還厲害，”他摸了摸鼻子，指尖的血蹭在鼻尖上，“阿木這小子，是真把後路鋪到骨子裡了。”
霧婆婆撿起斷成兩截的銀簪，埋進風信子花叢的根部，泥土裡的根須立刻纏了上來，像在給簪子蓋被子。“就當給阿木留個念想，”她聲音裡的哽咽帶著暖意，眼角的皺紋裡，晨光淌成了金色的河，“告訴他，我們來過了，他的花，長得很好。”
林辰靠在塊泛綠的石頭上，骨哨在腰間輕輕晃蕩，硌得胯骨有點癢。他看著風信子花浪一點點漫過亂石灘，紫色的花瓣上，晨光和露珠滾在一起，像無數個小太陽在閃爍。石輪族工匠正在給信號筒裝新的焰光芯，鐵屑在他掌心閃著光；族長坐在花叢邊，骨哨在他指間轉著圈，偶爾吹聲短音，驚起的灰雀在花浪上盤旋，翅膀帶起的風拂過臉頰，帶著花粉的甜香。
遠處的地平線上，新的山脈正在晨光裡顯露出輪廓，像頭沉睡的巨獸，等著被喚醒。林辰摸了摸腰間的骨哨，突然覺得腮幫子又開始酸了——不是吹哨累的，是想笑。
風信子的根須還在往土裡鑽，帶著地脈泉的清冽和蝕能被淨化後的溫潤，在亂石灘的心臟裡，悄悄織成張綠色的網。網的中央，那截斷簪正在生根發芽，像個新的約定，等著被下一次日出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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