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林辰被窗台上的響動弄醒，睜眼就看見星沼藤的藤蔓正纏著窗欞往上爬，嫩尖的絨毛蹭過玻璃上的雨痕，留下彎彎曲曲的銀線。懷裡的嬰兒咂著嘴翻身，光蝶從他發間飛出來，翅尖掃過林辰的鼻尖，癢得他猛地偏頭，蝶翅上的磷粉落在唇間，帶著點微苦的草木香。
院子裡傳來“吱呀”的開門聲，阿娘拎著木桶去井邊打水，木鞋踩在積水的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打濕了褲腳的星沼藤印記——那是昨夜救藤時被汁液染的，此刻已在布料上暈成淡紫的花。井繩“咯吱”作響，木桶沉入水麵的瞬間，驚起圈漣漪，映得天邊的朝霞碎成了金片。
林辰抱著嬰兒下床，腳剛落地就被地板縫裡鑽出的根須勾住腳踝。他俯身去扯，指腹觸到須尖的露水，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往上竄，激得他指尖發麻。根須卻突然蜷成小圈，在他腳背上輕輕蹭了蹭，像在撒嬌，隨後順著床腿爬回牆角，在那裡開出串鈴鐺狀的白花，花瓣上還掛著雨珠，像綴了層碎玻璃。
“辰哥，快看這藤！”阿古拉的喊聲從院外傳來，混著木桶滾動的“軲轆”聲。林辰走到門口，看見他正推著板車往籬笆外走，車鬥裡的星沼藤幼苗沾著晨露，葉片在朝陽裡泛著油亮的光。阿古拉的褲腳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的泥點被露水浸得發漲，星沼藤的根須順著他的褲管往上爬，在膝蓋的舊疤上開出朵小花，像給疤痕戴了枚勳章。
葉語者的姑娘們蹲在籬笆邊分幼苗，年長的那位用竹片在土裡劃出淺溝，竹片劃過的地方，濕潤的泥土冒出細密的氣泡，像在呼吸。年輕姑娘往溝裡撒種子，指尖的綠芽與種子一碰，種子就“啪”地裂開，白胖的根須立刻往土裡鑽，快得像活物。“這藤在咱們這兒長得比光門那邊快十倍，”年輕姑娘抬頭時，額角的碎發沾著片花瓣，被她用手背隨意蹭掉，留下道淡粉的痕，“許是村裡的土更養它。”
石輪族工匠坐在鐵匠爐邊敲打著什麼，火星濺在潮濕的地麵上，“滋啦”一聲化成白煙，在晨光裡浮成細小的霧。他的膝蓋上纏著葉語者姑娘們編的藤bandage，藤條的汁液順著布料往裡滲，在傷口處帶來清涼的癢，癢得他時不時齜牙咧嘴地蹭蹭褲腿，鐵砧上的風信子花紋卻越敲越清晰，花瓣的弧度比昨日更柔和了些。
暗族戰士們幫著搭新的藤架，長戟的木柄插進土裡當立柱，戟尖的綠焰殘影在朝陽裡泛著淡青的光，映得周圍的泥土都染上層淺碧色。最左側的戰士扶著立柱時，掌心的銀蟲印記突然發燙，燙得他指節收緊，木柄被攥出五道淺痕。他低頭，看見星沼藤的根須正順著木柄往上爬，在戟尖的殘影裡開出朵藍花，花瓣薄得像層膜，能看見裡麵流動的光。
早飯的炊煙剛升起，村裡的孩子們就圍了過來，趴在籬笆外好奇地張望。最小的丫頭伸手去夠星沼藤的白花，指尖剛碰到花瓣，花瓣就“噗”地綻開，細小的花粉落在她手背上，立刻凝成個淡紫的印記，像被誰蓋了個章。丫頭嚇得縮回手，卻又忍不住再碰，惹得其他孩子一陣哄笑，笑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麻雀撲棱棱的翅膀掃過藤葉，帶起的露水落在孩子們的頭頂，涼得他們“咯咯”直笑。
林辰抱著嬰兒坐在門檻上，小家夥的手抓著他的手指晃悠，星沼藤的嫩芽順著嬰兒的胳膊往上爬，在他的小拳頭裡開出朵迷你的紫花。朝陽透過花瓣照進來，在嬰兒的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林辰低頭時，看見自己手背上的皮膚泛著健康的粉色，鱗紋印記消失的地方，隱約有星沼藤的葉脈狀紋路在皮膚下遊動，像有株小藤在裡麵紮了根。
阿娘端著曬好的草藥走過，藥香混著藤花的甜香在空氣裡彌漫。她看見孩子們，轉身回屋拿了些玉米餅子，餅子的熱氣熏得孩子們的鼻尖發亮，像沾了層蜜。“慢點吃，”阿娘的手撫過最瘦的男孩的頭頂，掌心的老繭蹭過他的頭發，帶起細小的頭皮屑，“吃完了幫著澆水，這藤長大了給你們編秋千。”孩子們立刻歡呼起來，餅渣掉在地上，引來幾隻小雞啄食，雞爪子踩在星沼藤的根須上，根須卻像沒知覺似的，依舊往土裡鑽。
日頭升到半空時，籬笆外已種滿了星沼藤幼苗，嫩綠的葉片在風裡連成片，像起伏的綠浪。葉語者的姑娘們站在藤架邊唱歌，古老的調子混著孩子們的嬉笑聲，順著藤蔓往遠處飄，飄過高高的槐樹，飄過潺潺的溪流，飄向光門消失的方向。年長的姑娘唱到動情處，眼角沁出淚來，淚珠落在藤葉上，葉尖突然垂下滴露珠，在陽光下亮得像顆珍珠。
林辰的短刃被他插在籬笆角，刀柄的布條在風裡輕輕搖晃，與星沼藤的藤蔓纏在一起，像打了個漂亮的結。他望著遠處的田野，稻浪在朝陽裡泛著金波，田埂上的野花星星點點，與籬笆邊的星沼藤相映成趣。阿古拉推著板車往河邊去引水，車轍在泥地上留下兩道深痕，很快就被星沼藤的根須填滿，須尖鑽出地麵時，還頂著兩粒濕潤的泥，像戴了頂小帽子。
石輪族工匠的風信子鐵器終於完工了，他舉起來對著陽光看，鐵花的紋路裡嵌著星沼藤的汁液，在光裡泛著淡紫的光。“這玩意兒能當個鎮宅的擺件，”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花瓣的邊緣，指尖的老繭被鐵器的涼意浸得發軟，“比那些廟裡求的符管用。”暗族戰士湊過來看，綠焰殘影在鐵器上輕輕跳動，像在與鐵花共鳴。
夕陽西下時，星沼藤的花全開了，紫的、白的、藍的，順著籬笆爬滿了半麵牆，連屋頂的瓦片縫裡都鑽出幾朵，在晚風中輕輕搖晃，像誰在牆頭掛了片會動的霞。孩子們的秋千架搭好了，藤條編的座椅柔軟得像雲朵，最小的丫頭坐在上麵，星沼藤的藤蔓推著她輕輕晃，嚇得她尖叫著抓緊繩子，指縫裡鑽出的嫩芽卻在繩子上開出朵小花，像給繩子係了個蝴蝶結。
林辰抱著嬰兒坐在秋千旁，看著阿古拉和葉語者的姑娘們給藤花澆水，看著石輪族工匠和暗族戰士比劃著什麼，看著阿娘在灶台邊忙碌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嬰兒的光蝶在花叢中飛舞，翅膜上的光斑落在每個人的臉上，像撒了層金粉。
他低頭吻了吻嬰兒的額頭，那裡的溫度燙得他唇心發麻。遠處的晚霞燒得正旺，把半邊天都染成了橙紅色，星沼藤的影子在牆上慢慢拉長，纏纏繞繞，像幅永遠畫不完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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