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們尤其激動,紛紛拍案叫絕,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認同和熱切。連一向嚴肅的李靖,眼中也露出了讚許之色。李世民更是龍顏大悅,撫掌大笑:“好!好一個‘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吾兒此詩,豪氣乾雲,儘顯我大唐兒郎血性!當浮一大白!來人,賜酒!賜太子西域葡萄美酒三斛!”
內侍立刻捧上晶瑩剔透的琉璃盞,斟滿了殷紅如血的葡萄美酒。李承乾心中激蕩,看著父皇讚許的目光,看著滿朝文武的喝彩,一種巨大的成就感暫時壓倒了身體的虛弱和疼痛。他豪氣頓生,接過金杯,朗聲道:“謝父皇!此杯,敬我浴血奮戰的大唐將士!願我大唐,武運昌隆,永鎮山河!”說罷,仰頭一飲而儘!
辛辣而醇厚的酒液如同火焰般滾入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灼熱和眩暈。這酒性極烈。
“好!太子豪爽!”喝彩聲再起。
一杯下肚,氣氛更熱。岑文本,這位以文采著稱、心思也頗為活絡的侍郎,立刻端著酒杯上前,笑容滿麵:“殿下詩才,冠絕當世,豪情更令我等文臣汗顏!此等盛事,當一詩豈能儘興?臣鬥膽,再敬殿下一杯,願聞殿下更多珠玉之言!”
緊接著,其他官員,無論是真心欽佩還是想湊趣攀附,亦或是存了幾分試探這位大病初愈的太子深淺的心思,都紛紛上前敬酒。李承乾初時還勉強維持著清醒,努力應對,詩句也依舊工整應景。但“往生”之毒本就侵蝕著他的元氣,那杯烈酒如同催化劑,將他強行壓製的虛弱徹底引爆!左臂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不斷衝擊著他的腦海。眼前的燈火人影開始模糊、旋轉,喧鬨的人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
他感到自己像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失控的小船。他想推拒,想保持儀態,但身體卻越來越不聽使喚。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眼神開始迷離,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當又一位宗室親王上前敬酒時,李承乾勉強舉起杯,手卻抖得厲害,杯中酒灑出大半。他含糊地說了句什麼,試圖再吟一句詩,卻隻吐出幾個不成調的詞語。
“殿…殿下?”親王有些錯愕。
李世民和長孫皇後也察覺到了不對,臉上的笑容僵住,眼中滿是擔憂。
就在此時,李承乾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猛地一黑,手中金杯“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殷紅的酒液濺濕了明黃的衣袍。他身體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承乾!”“太子殿下!”驚呼聲四起!
離得最近的內侍監王林和一名侍衛眼疾手快,慌忙上前扶住。李承乾已徹底失去意識,軟倒在侍衛臂彎裡,臉色由潮紅迅速轉為慘白,呼吸急促而微弱。
滿殿的歡騰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死寂!絲竹停了,舞蹈停了,所有的笑容都凝固在臉上,隻剩下驚愕和慌亂。剛才還豪情萬丈的太子,此刻竟醉倒在如此重要的國宴之上!這成何體統?
李世民臉色鐵青,猛地站起身。長孫皇後更是花容失色,幾乎要衝下禦階。
“禦醫!快傳禦醫!”李世民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驚惶。
陳禦醫等一直候在偏殿,聞訊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手忙腳亂地為李承乾診脈、施針。
長孫無忌站在人群中,臉色鐵青,雙拳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著外甥蒼白的麵容,看著皇帝皇後眼中的焦灼,再看向剛才還熱情敬酒、此刻卻眼神閃爍、甚至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的岑文本,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直衝頂門!好一個岑文本!好一個見風使舵!太子明顯身體有恙,他卻帶頭起哄敬酒,是何居心?這哪裡是敬酒,分明是…落井下石!是在試探,是在看太子的笑話!是在向所有人暗示,太子…不堪大任?
長孫無忌的眼中,第一次對這個以文采著稱的同僚,燃起了冰冷的殺意。這場以勝利和榮耀開始的盛宴,最終在一片混亂、擔憂和無聲的暗流湧動中,倉皇落幕。麟德殿的燈火依舊輝煌,卻再也照不亮那籠罩在帝國繼承人身上的、沉重而晦暗的陰霾。醉臥沙場君莫笑?此刻,無人能笑。隻有深深的憂慮,如同殿外漸起的秋風,席卷了每個人的心頭。
秋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雕花木窗,斜斜地灑在甘露殿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麵上,落下斑駁的光影。殿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一股沉重肅殺的氣息。巨大的沙盤占據了殿心,上麵清晰地標注著陰山、磧口、定襄等剛剛經曆血火洗禮的地名,以及代表被俘突厥部眾的密密麻麻的小旗。
李世民負手立於沙盤前,眉頭微鎖,凝視著那些代表俘虜的旗幟,如同看著一片隨時可能複燃的野火。李靖的捷報是潑天的功勳,但如何處理這數十萬計的突厥降俘,卻成了一個比打仗更棘手、更關乎帝國未來安危的難題。
李承乾侍立在側,臉色依舊帶著病後的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遇刺與劇毒的陰影,以及國宴上的“失儀”,非但沒有擊垮他,反而像淬火的鋼鐵,讓他的意誌更加堅硬,思考也愈發趨向於一種冷酷的務實。他穿著儲君的常服,寬大的袖袍掩住了左臂的傷,腰背挺得筆直,仿佛要將所有的虛弱都壓進骨子裡。
“眾卿,”李世民終於開口,聲音打破了殿內的沉寂,“突厥已平,頡利已成階下囚。然,其部眾數十萬,散居漠南,如何安置,方為長治久安之策?諸卿可有良策?”他的目光掃過侍立的重臣: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溫彥博,以及太子李承乾。
溫彥博,這位熟悉邊務的大臣,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為,當效法漢宣帝安置呼韓邪單於舊例。將突厥部眾遷入中原,散居於幽州至靈州一帶的空曠州縣。教以禮儀,授以耕織,選其酋首子弟入京宿衛。假以時日,彼等感沐天恩,化蠻夷為編戶,則邊患永息矣。”他的方案溫和懷柔,充滿了儒家“以德服人”、“用夏變夷”的理想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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