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長安”二樓“攬月軒”內，金風玉露的餘韻尚在唇齒間縈繞，樓下的喧鬨卻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湧上來。李承乾憑欄而立，玄色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目光沉靜地俯瞰著大堂中央的喧囂。
奪得文魁的年輕士子已被熱情的賓客簇擁著去題寫墨寶，留下滿堂的讚歎與議論。空氣中彌漫著酒香、菜香、墨香以及一種屬於文人的、略帶亢奮的氣息。長安城的夜生活，在醉長安這座燈火輝煌的舞台上，正上演著繁華喧囂的篇章。
“真是好熱鬨！”杜荷倚著欄杆，嘖嘖稱奇，“這‘文魁奪彩’的噱頭，掌櫃的倒是玩得爐火純青，每月一次，總能吸引不少才子前來碰運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才名與利祿兼得？”長孫衝搖著折扇，語氣淡然，“長安藏龍臥虎，市井之中未必沒有真才實學。”
房遺直品著茶，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隨著那位被眾人簇擁的青衫士子：“方才那三道題，出得確實刁鑽。尤其是最後一聯‘寂寞寒窗空守寡’，七字同部，意境孤絕，對仗工整已是極難，更遑論意境相合。此子能對出‘逍遙遠近道通途’，不僅字字工對，且意境開闊，由孤寂轉通達，實屬難得！寒門之中，亦有遺珠啊。”
“哦？遺直兄對此子評價如此之高？”李承乾轉過身，饒有興致地問。房遺直眼高於頂，能得他如此讚譽，實屬不易。
“豈止是遺直兄，”柴令武接口道，他雖更尚武，但也通文墨，“方才第二聯‘煙鎖池塘柳’，暗含金木水火土五行偏旁，堪稱絕對！連咱們幾個都一時沒頭緒。那小子對了個‘桃燃錦江堤’，同樣五行俱全，且意境渾然天成！這份急智與底蘊，絕非尋常腐儒可比。”
眾人正議論著，樓下大堂的喧嘩聲浪又起。原來是新一輪的“文魁奪彩”開始了！掌櫃的再次登台，宣布了今晚的三道聯題。第一道是寫景抒情聯：“風入竹林留碎影”，第二道是詠物聯：“藕入泥中，玉管通地理”，第三道則是即興命題：“以‘長安月’為題，七言成聯”。
題目一出，大堂內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和搔首撓姿的苦思冥想。一些自詡才子的文人紛紛提筆，或皺眉苦思，或搖頭晃腦，試圖對出佳句。
“風入竹林留碎影…”長孫衝輕輕搖著扇子，沉吟片刻，“此聯靈動，難在‘碎影’二字傳神。若對‘月沉湖底散浮光’，諸位以為如何？”
“意境尚可，然‘沉’字稍顯滯重，‘散浮光’對‘留碎影’略顯寬泛。”房遺直微微搖頭，直言不諱。
杜荷和柴令武也嘗試對了幾聯，皆不儘如人意。
這時，樓下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身影站了起來。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略顯單薄，麵容清臒，帶著幾分書卷氣，也帶著幾分風霜之色。正是方才奪得文魁的青衫士子！他顯然意猶未儘，再次提筆走向懸掛題板處。
“又是他？”李承乾目光微凝。
隻見那青衫士子略一思索，便在“風入竹林留碎影”下揮毫寫下：“月移花徑送幽香”。“風”對“月”，“入”對“移”，“竹林”對“花徑”，“留碎影”對“送幽香”。動靜相宜，光影交錯，意境清幽雅致，對仗工整無比！頓時引來一片喝彩。
接著是“藕入泥中，玉管通地理”。此聯借藕喻人，讚其身處泥淖而心誌高潔，通曉世事。那青衫士子沉吟片刻，提筆寫下：“荷出水麵，朱筆點天文”。“藕”對“荷”，“入泥中”對“出水麵”，“玉管”對“朱筆”，“通地理”對“點天文”！以荷喻誌，以朱筆點天文暗喻才學可通天道，不僅對仗精妙，更將意境拔高一層！堂中喝彩聲更烈，連二樓雅閣的幾位都忍不住點頭。
最後是命題聯“長安月”。此為題眼，既要緊扣長安，又要詠月，更需意境深遠。眾人屏息以待。
那青衫士子負手而立，仰望窗外夜空那輪皎皎明月，又環顧這滿堂繁華的長安燈火，片刻後，眼中似有光華流轉，提筆飽蘸濃墨，在題板上龍飛鳳舞寫下十四個大字：
“一輪玉鑒懸天闕，萬點金燈照帝州！”
此聯一出，滿堂皆寂！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與掌聲！
“好！好一個‘玉鑒懸天闕，金燈照帝州’！”房遺直忍不住擊節讚歎，“以玉鑒喻明月，清輝普照；以金燈喻長安萬家燈火，繁華似錦！‘天闕’‘帝州’暗合長安帝都氣象，大氣磅礴，氣象萬千！此聯一出，今晚文魁再無懸念！”
長孫衝也看得眼中異彩連連：“對仗工穩，氣象恢弘，更難得的是那份俯瞰帝都、囊括天地的胸襟氣魄！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李承乾看著樓下那再次被讚譽和驚歎包圍、卻依舊保持著幾分靦腆與沉靜的年輕身影，眼中也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他忽然轉頭，對身邊的長孫衝笑道：“輔機，看來你方才說長安藏龍臥虎，市井有真才，確非虛言。如何？可敢與孤打個賭？”
“哦？殿下想賭什麼？”長孫衝來了興趣。
“就賭此人來曆。”李承乾指著樓下那青衫士子，“孤觀其衣著簡樸，氣質清寒，卻才華橫溢，應對從容。孤賭他必是出身寒門，苦讀詩書，此番來長安，定是為求取功名，搏個前程。若孤猜錯了，孤便輸你十壇窖藏三十年的汾陽貢酒！”
汾陽貢酒！還是窖藏三十年的！長孫衝眼睛一亮，這等禦酒，有錢也買不到！他再仔細打量那青衫士子，雖衣著寒酸，但舉止間那份從容淡定，那份麵對讚譽不卑不亢的氣度，倒真有幾分世家子弟落難時的風骨。
他心中一動，笑道：“殿下此賭甚妙！不過，臣倒覺得此人氣質不俗，縱是寒門，恐也非尋常寒門，或許祖上也曾顯赫？若殿下猜中他確係寒門無疑，臣便輸殿下十壇‘金風玉露’，外加…幫殿下處理十份最繁瑣的戶部錢糧奏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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