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好!一言為定!”李承乾大笑,顯然對長孫衝加碼的“苦力”很滿意。
賭約既立,眾人興致更高。李承乾示意王林下去,以“樓上雅客慕才”的名義,邀請那位連破六關、風頭無兩的青衫士子上樓一敘。
不多時,王林引著那青衫士子來到“攬月軒”。近距離看,他麵容清俊,眼神明亮而清澈,帶著書生的執著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麵對雅閣內幾位氣度不凡、衣著華貴的公子,他並無太多局促,從容行禮:“晚生陳子昂,見過諸位公子。承蒙錯愛,不勝惶恐。”
“陳子昂?”李承乾微笑頷首,“好名字。陳公子不必多禮,方才樓下三對佳聯,才情橫溢,我等在樓上觀之,亦是心折。故而冒昧相邀,共飲一杯,不知公子可願賞光?”
“諸位公子抬愛,晚生愧不敢當。”陳子昂謙遜道,目光快速掃過雅閣內諸人,在居中而坐、氣度最為深沉的李承乾身上略作停留。
眾人落座,重新添杯。李承乾親自為陳子昂斟了一杯金風玉露,狀似隨意地問道:“觀陳公子談吐不凡,學識淵博,不知仙鄉何處?此番來長安,可是為今秋的科舉大比?”
陳子昂雙手接過酒杯,恭敬道:“回公子話,晚生乃梓州射洪人氏。家父…曾為鄉裡小吏,然早逝。晚生自幼隨寡母耕讀,粗通文墨。此番變賣些許薄產,千裡迢迢來到長安,確是為應今秋進士科,博個功名,以慰慈母之心,亦不負平生所學。”他的話語坦誠直率,帶著蜀地口音,提及家世時,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卻並無自卑之色。
寒門!確係寒門無疑!而且是為科舉搏命而來!
長孫衝聞言,苦笑著對李承乾拱手:“殿下慧眼如炬,臣…輸得心服口服!十壇金風玉露,外加十份戶部奏報,臣認罰!”
李承乾暢快一笑,對陳子昂道:“陳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英雄不問出處,寒門亦可出貴子!以公子之才,今科必有斬獲!來,滿飲此杯,祝公子金榜題名!”他舉杯相邀。
陳子昂心中感動,他初入長安,舉目無親,能得此等貴公子賞識勉勵,實是意外之喜。他連忙舉杯:“承公子吉言!晚生定當竭儘全力,不負公子厚望!”一飲而儘,冰冽甘醇的酒液入喉,仿佛也點燃了他胸中的壯誌豪情。
雅閣內氣氛融洽,眾人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寒門士子都頗有好感。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陳子昂被引上二樓後不久,大堂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座位上,一位衣著同樣簡樸、甚至有些陳舊,麵容清臒、眼神卻異常沉靜深邃的中年男子,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粗陶酒杯。他看著陳子昂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又看了看二樓雅閣的方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起身,悄無聲息地彙入了門外的人流之中。他的出現與離去,沒有引起任何波瀾,仿佛隻是這長安夜色中一個模糊的剪影。
陳子昂的才華與寒門身份,在“攬月軒”內引發了一陣關於科舉取士、寒門貴子的討論。酒過三巡,眾人興致正酣,掌櫃卻躬著身子,一臉恭敬地再次出現在雅閣門口。
“啟稟幾位公子,”掌櫃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請示的意味,“樓下有位客人…舉止有些特彆。方才陳公子被請上來時,他便一直留意著這邊。小的觀其形貌氣度,不似尋常百姓,雖衣著樸素,但…但眼神舉止,總透著些不凡。方才他結賬離去時,特意向小的打聽,問方才那位連破六關的才子被請去了何處雅間。小的…小的不敢擅專,隻含糊說是貴客相邀。那人聽了,也未多言,便走了。小的總覺得…此人有些蹊蹺,特來稟報公子。”
“哦?”李承乾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長孫衝、房遺直等人也停止了談笑,看向掌櫃。
“可看清那人樣貌衣著?”李承乾問道。
“回公子,那人約莫三十上下,身材頎長,略顯清瘦。穿著半舊的靛藍色細麻布長衫,漿洗得發白,但漿洗得極為挺括。腳上一雙半新不舊的千層底布鞋。麵容清臒,下頜微須,眼神…很沉靜,看人時仿佛能看透人心。說話是標準的官話,略帶一點…嗯,像是金陵那邊的口音。”掌櫃回憶著,描述得頗為詳細。
“金陵口音?”李承乾若有所思。
“對了,”掌櫃補充道,“他點菜時,要了一碟鹽水鴨胗,一碟素什錦,一碗雞汁煮乾絲,都是地道的金陵小菜。最後卻隻點了一碗素麵,配一小碟醬菜。付賬時用的是幾枚擦得鋥亮的開元通寶,分文不少。”
點金陵菜卻隻吃素麵?標準的官話帶著金陵口音?衣著樸素卻氣度不凡?還特意打聽陳子昂的去向?
幾個疑點串聯起來,頓時讓雅閣內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有點意思。”長孫衝摩挲著下巴,“點家鄉菜,卻隻吃最便宜的素麵…是囊中羞澀?還是刻意低調?打聽陳子昂…是好奇?還是另有所圖?”
“金陵…”房遺直沉吟道,“六朝金粉之地,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然自隋末戰亂及本朝定鼎以來,江南世家多有沉浮。此人…莫非是某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
李承乾放下酒杯,對王林低聲吩咐了幾句。王林領命,快步離去。
不多時,王林返回,附在李承乾耳邊低語:“公子,查到了。那人並未走遠,就在西市南頭一家名叫‘悅來’的小客棧落腳,登記的名字是…王寧遠,金陵人士。”
“王寧遠?”李承乾眼中精光一閃。金陵王氏?那可是南朝延續下來的頂級門閥之一!雖然入唐後聲勢稍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真是金陵王氏子弟,即便家道中落,也不該如此落魄,更不該出現在長安市井之中,還對一個寒門士子產生興趣。
疑竇叢生。
“遺直兄的推測,或許有理。”李承乾緩緩開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既然這位‘王先生’對咱們的雅集如此感興趣,不如…咱們也請他上來喝一杯?交個朋友?”
眾人心領神會。太子這是要“請君入甕”,探探此人的底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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