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緒在母親懷裡扭動著,伸出小手指著殿外廊下掛著的一隻彩色羽毛毽子,咿咿呀呀:“要!要!”
蘇晨柔聲道:“好,娘帶緒兒去踢毽子。”她抱著兒子,對李承乾微微屈膝,便帶著乳母和幾個宮女,輕聲笑語地往殿外陽光明媚處走去。
殿內恢複了安靜。李承乾臉上的溫情緩緩斂去,重新覆上一層思慮的沉凝。他起身走到窗邊,負手望著庭院裡蘇晨抱著李緒,小心翼翼地嘗試用腳尖去觸碰那羽毛毽子的溫馨畫麵。陽光灑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
然而,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這溫馨的庭院,投向了東宮西側,那片相對僻靜的偏殿群落。
其中一間不起眼的偏殿內,窗戶半開著。一個穿著素淨宮裝、身形略顯單薄的年輕女子,正倚在窗邊,微微低著頭,雙手輕柔地覆蓋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側影在窗欞的陰影裡顯得有些模糊,看不清麵容,隻能感受到一種混合著期盼、忐忑與無儘溫柔的寧靜。
她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仿佛全部的注意力、全部的希望,都已傾注於掌心之下那尚未顯懷的生命之中。殿內光線幽暗,隻有她撫摸著腹部的動作,在靜謐中透露出一種無聲的、卻足以攪動暗流的生命力。
李承乾的目光在那扇半開的窗戶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難明。東宮麗正殿的陽光暖意融融,而西偏殿那扇幽窗下的無聲期待,卻如同平靜湖麵下悄然湧動的暗流,預示著這深宮之中,永無休止的波瀾。
暮春的陽光透過麗正殿敞開的雕花長窗,暖融融地灑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墨香和窗外新開的海棠花香。殿內氣氛肅靜,隻有翻閱卷宗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低沉討論聲。
李承乾端坐主位,身著常服,眉宇間帶著處理冗雜事務慣有的沉凝。太子左庶子房遺直、太子右庶子長孫衝分坐兩側條案之後。房遺直正條理清晰地彙報著近日東宮屬官考績中發現的幾個問題,長孫衝則就即將到來的夏至祭祀儀程中幾處模糊的禮製細節提出疑問。王林垂手侍立在李承乾身後幾步,眼觀鼻,鼻觀心,如同一尊泥塑。
“……是以,臣以為,庫部司郎中張謙此人,雖精於賬目,然行事過於苛細,馭下過嚴,已致怨言四起,非掌庫部之良選。或可調任……”房遺直的聲音平緩而清晰。
李承乾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溫潤的瓷壁。春日和煦,案牘勞形,這本該是一個平靜甚至有些沉悶的上午。
突然!
殿門外傳來一陣極其急促、近乎踉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殿內沉靜的節奏。緊接著,一個身影幾乎是撞開了虛掩的殿門,撲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殿…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來人正是王林安排在偏殿伺候芸娘的一個心腹小太監,此刻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渾身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聲音更是尖利得變了調。
殿內三人同時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那驚慌失措的小太監。
“放肆!”王林臉色一沉,厲聲嗬斥,“麗正殿前,何事如此驚惶?驚擾殿下與兩位大人議事,你有幾個腦袋!”
“王…王總管…是…是芸娘子!”小太監嚇得幾乎癱軟,語無倫次,“芸娘子她…她不好了!下身…全是血!疼得昏死過去了!太醫…太醫說…說小主子…保…保不住了!”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殿中炸響!
房遺直和長孫衝瞬間變了臉色,猛地站起身,眼中全是震驚。李承乾握著茶盞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隱隱凸起。那溫熱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你說什麼?!”王林的聲調也拔高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芸娘子有孕了?何時的事?為何東宮上下竟無一人知曉?!”
“奴…奴才也不知啊!”小太監哭喪著臉,“芸娘子自己…自己好像也剛知道不久…今日晨起,隻說身子不爽利,想喝碗桂花蓮子羹暖暖…誰…誰知羹湯剛送進去沒多久,就…就……”
“桂花羹?”李承乾的聲音終於響起,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瞬間壓下了殿內所有的嘈雜。他緩緩放下茶盞,目光掃過那小太監,最後定格在王林臉上,那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哪來的桂花羹?誰經的手?”
王林被他看得心頭一凜,連忙躬身:“回殿下,芸娘子份例內的桂花蓮子羹,按例由小廚房統一製備,經尚食局查驗後,再由她殿中的小宮女去領來伺候她用。”
“查!”李承乾隻吐出一個字,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常服的袍袖帶起一陣冷風。“立刻封鎖小廚房及尚食局相關人等!所有接觸過那碗羹的人,一個不許走脫!遺直,你即刻去偏殿,穩住局麵,看住太醫,務必問清芸娘狀況及那羹湯殘餘!長孫衝,你隨孤去小廚房!”
“臣遵旨!”房遺直與長孫衝同時肅然領命,三人快步走出麗正殿,方才還和煦的春日暖陽,此刻落在身上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小廚房內外已被聞訊趕來的東宮衛率圍得水泄不通,氣氛肅殺。鍋灶尚溫,空氣中還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此刻卻混合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尚食局的女官和幾個廚娘、雜役太監跪了一地,瑟瑟發抖。
李承乾麵沉如水,大步踏入。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掃過地上跪伏的眾人,最後落在一個嚇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穿著三等宮女服色的瘦小女孩身上。她麵前的地上,放著一個空了的青瓷小盅,旁邊還有一小碟沒來得及收拾的桂花乾。
“你,抬起頭來。”李承乾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
小宮女渾身一顫,抖抖索索地抬起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正是芸娘殿中負責跑腿傳膳的小宮女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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