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暖閣內炸響！蘇晨如遭重擊，臉色瞬間慘白如雪，身體晃了晃，幾乎要從椅子上滑落。李承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力道沉穩。他的目光卻銳利如刀，瞬間刺向侍琴，帶著審視和冰冷的殺意。
“你是…韓元忠的女兒？”李承乾的聲音低沉而肯定，顯然，在拿下侍琴後的短短時間內，暗影的力量已經將她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韓元忠，前隋舊將，後依附王世充，武德四年洛陽城破時，被時任秦王府車騎將軍、負責清剿殘餘勢力的蘇亶以“負隅頑抗，圖謀不軌”為由，率軍攻破府邸，闔家焚滅。此事當年震動不小，後來被定性為平叛過程中的必要手段。
“沒錯！”侍琴迎著李承乾的目光，毫不退縮，眼中是滔天的恨意，“我就是韓家唯一的孤魂野鬼！韓玉兒！我苟活於世，被輾轉販賣，受儘屈辱，最後改名換姓，費儘心機才得以選入東宮，來到你的身邊！為的就是這一天！我要讓你也嘗嘗失去至親骨肉的滋味！讓你也體會一下什麼叫錐心刺骨！讓你這個殺人凶手的女兒，永遠背負著殘害姬妾子嗣的惡名！讓你在東宮無立足之地！讓你蘇家，也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她歇斯底裡地吼叫著，積壓了十數年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扭曲了她原本清秀的麵容。她猛地指向蘇晨：“那碗羹，是我下的紅花！我買通了小廚房一個貪財的婆子，讓她在備料時偷偷加進去！我算準了芸娘最近胃口不好，喜食甜羹！我故意在回廊‘偶遇’春芽，就是為了確認那盅加了料的羹能送到芸娘口中！我要毀掉你的一切！蘇晨！這是你蘇家欠我韓家的血債！”
真相如同最鋒利的匕首，血淋淋地剖開在眼前。蘇晨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胸口悶痛得無法呼吸。父親當年的鐵血手段，竟在十數年後，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報複到了自己身上！侍琴…不，韓玉兒那瘋狂而怨毒的眼神，那字字泣血的控訴，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她的心臟。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暖閣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侍琴粗重的喘息和蘇晨壓抑的啜泣聲。
李承乾緩緩鬆開了扶著蘇晨的手，向前踱了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狀若癲狂的侍琴。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深邃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深海。
“韓玉兒，”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的身世，你的仇恨，孤已知曉。韓家之事，乃前朝舊怨，兵戈之下，孰是孰非，難有定論。蘇亶將軍奉王命行事，亦無大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侍琴因激動而劇烈起伏的小腹——方才太醫前來查驗嫌疑人時，已診出她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你罪不容誅，按律當處極刑，夷三族。”李承乾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宣判，讓侍琴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也徹底熄滅，隻剩下灰敗的死寂。
“然，”李承乾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你腹中胎兒，亦是生命，更是皇家血脈。稚子無辜。”
侍琴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孤可饒你一命。”李承乾的聲音如同九天之上的裁決，不容置疑，“待你產下此子，無論男女，即刻交由宗正寺，由無子嗣的宗室郡王撫養。從此，此子與你，與韓家，再無半分瓜葛！而你，”他的目光冰冷地落在侍琴臉上，“賜鴆酒，留你全屍。對外，芸娘之事，乃是她自身不知有孕，不慎誤食活血之物導致的小產意外！與任何人無涉！更與太子妃，毫無關係！”
“殿下！”蘇晨失聲驚呼，難以置信地看著李承乾。這處罰…對侍琴而言，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活著生下孩子，卻要立刻骨肉分離，然後死去！而對外的說法…更是將太子妃徹底摘了出來，保全了她的名聲！
侍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死死盯著李承乾，眼中充滿了怨毒、不甘、絕望，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麻木。她明白了，太子這是在用最殘忍的方式報複她。他剝奪了她複仇成功的快意，剝奪了她作為母親的權利，甚至剝奪了她以韓家孤女身份赴死的最後尊嚴！他讓她活著，僅僅是為了她腹中那一點屬於東宮的血脈！然後用一個“意外”，輕描淡寫地抹平了這場血腥的暗算，維護了東宮的體麵和他心愛妻子的名聲！
好狠！好絕！
“嗬嗬…哈哈…哈哈哈…”侍琴再次笑了起來，笑聲淒厲而空洞，充滿了無儘的悲涼和嘲諷。她不再看任何人，隻是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小腹，仿佛那是她在這世上僅存的、也是最後的依托，哪怕這依托本身就是一個殘酷的笑話。
“謝…太子殿下…恩典…”她將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血沫。
李承乾不再看她，轉身，目光落在臉色蒼白、神情複雜的蘇晨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事，到此為止。芸娘那裡，好生安撫，晉其為承徽太子妾室等級，高於芸娘之前的昭訓），份例加倍。對外，統一口徑，是意外。晨兒，你明白了嗎？”
蘇晨看著李承乾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個蜷縮著、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般的侍琴，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她明白了，在絕對的權力和冷酷的意誌麵前，個人的愛恨情仇，是如此的渺小和無力。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悸與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憫，緩緩屈膝，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妾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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