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印證了李承乾的擔憂。
天空如同被一塊巨大的、了無生氣的灰藍色幕布籠罩著,太陽每日準時升起,將熾熱無情的光芒潑灑向大地。雲彩成了稀罕物,偶爾飄過幾絲薄絮,也很快被炙烤得無影無蹤。風是熱的,帶著塵土的味道,吹過皮膚,帶走水分,留下黏膩的燥熱。
乾旱,如同一個沉默而恐怖的巨人,一步步扼住了關中大地的咽喉。
太極宮,兩儀殿。
早朝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殿外凝固的空氣。李世民端坐禦座之上,眉頭緊鎖,聽著下方官員的奏報。
“陛下,關中、河南道、河東道多地急報!自去冬以來,雨雪稀少。今春至今,幾無有效降水!渭水、涇水、洛水等主要河流水位持續下降,支流多有斷流!田地龜裂,禾苗枯萎,夏糧絕收已成定局!”戶部尚書杜如晦的聲音沉重,帶著深深的憂慮,他本就身體欠佳,此刻更顯憔悴,“各地倉廩存糧,僅能勉強維持官倉運轉和邊軍所需,若秋糧再…後果不堪設想!懇請陛下早做決斷,開倉放糧,平抑物價,賑濟災民!”
“陛下!”司農寺卿出列,聲音發顫,“臣觀天象,旱魃肆虐。蝗蟲已有滋生跡象!若再不下雨,恐釀成大災!當務之急,除賑濟外,需緊急組織人力,廣掘深井,引地下水灌溉,或可挽救部分晚種秋糧!”
工部尚書也奏道:“陛下,將作監已奉太子殿下之命,調集工匠,加緊趕製水車、桔槔、轆轤等提水器具,分發各州縣。然杯水車薪,且地下水脈深淺不一,打井耗費巨大,非一夕之功啊!”
殿內一片愁雲慘霧。乾旱帶來的連鎖反應開始顯現:糧價飛漲,流民初現,盜賊蠢蠢欲動。連長安城內,往日清澈的宮中小溪也變成了涓涓細流,太液池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著。甘露殿前那口常年湧出甘冽泉水的古井,竟然破天荒地乾涸了!每日清晨,宮人們收集到的露水也稀少得可憐。
李世民臉色鐵青。他經曆過隋末的大亂,深知天災引發人禍的可怕。他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站在文官前列的李承乾身上:“太子,你前日已召相關人等議過,有何對策?”
李承乾出列,躬身道:“回父皇。兒臣以為,杜尚書、司農卿、工部所言皆是當務之急。兒臣已命東宮屬官協同戶部,即刻起嚴密監控長安及周邊糧價,嚴厲打擊囤積居奇、哄抬物價者。同時,開放常平倉,以低於市價三成的價格限量售糧,穩定民心。令各州縣仿效,務必穩住糧價,絕不能讓百姓因饑餓生亂!”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穩有力:“其二,打井抗旱乃根本之計。兒臣已令將作監全力趕製器具,並擬旨發往各州縣:令府兵、地方駐軍,除必要戍守外,全部投入抗旱!協助地方官吏,組織民夫,勘探水源,日夜趕工開掘深井,引水灌溉!所需錢糧,由朝廷和地方府庫共同承擔,務必以最快速度,打出儘可能多的救命之水!重點保障秋糧播種區域的灌溉!”
“其三,”李承乾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冽,“著刑部、大理寺、禦史台,嚴查各地官吏在此次抗旱中的瀆職、貪墨行為!凡有借機盤剝百姓、中飽私囊者,無論官職大小,一經查實,立斬不赦!抄沒家產,充作賑災、打井之用!”
“好!”李世民一拍禦案,眼中露出讚許和決斷,“就依太子所言!各部即刻照辦!杜卿,糧價、賑濟之事由你總領!工部,打井器械、工匠調度由你負責!司農寺,全力指導抗旱保苗!刑部、禦史台,給朕盯緊了!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誰敢懈怠,誰敢伸手,朕就要誰的腦袋!”
“臣等遵旨!”眾臣凜然應諾。
散朝後,李承乾並未回東宮,而是直接去了欽天監所在的觀天台。
觀天台上,一身道袍的袁天罡正帶著幾名弟子,對著巨大的渾天儀和圭表,仔細觀測記錄著。他須發皆白,麵色卻異常凝重,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袁監正。”李承乾走到他身後。
袁天罡聞聲,連忙轉身行禮:“老臣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李承乾抬手虛扶,目光投向那萬裡無雲的、刺眼的藍天,“監正,這天…何時能有雨?”
袁天罡順著李承乾的目光望去,眼中充滿了憂慮和無奈。他捋了捋長須,重重歎了口氣,聲音乾澀:“殿下恕老臣直言。老臣連日觀測星象、雲氣,推演曆算…皆是大凶之兆。旱魃之氣盤踞中天,主大旱。西王母星晦暗,司雨之神…似有阻滯。若無意外,這旱情…恐將持續五月之久,至少要到入秋,方有緩解之望!”
“五個月?!”饒是李承乾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個時間驚得心頭一沉。現在才五月,持續到十月?那意味著整個夏天和半個秋天都將籠罩在乾旱的陰影之下!秋糧播種在即,若無水灌溉,如何成活?就算勉強種下,又如何熬過這漫長的旱季?
“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李承乾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乾澀。
袁天罡看著年輕的太子臉上那沉重的憂慮,心中不忍,但天象如此,他隻能據實以告:“天道運行,自有其理。人力…終有窮儘時。祈雨之法,或可一試,聊儘人事,但…能否感動上蒼,老臣實不敢妄言。”他頓了頓,補充道,“陛下…也已問過老臣多次了。”
李承乾沉默了片刻。他骨子裡並不太信鬼神之說,更相信實乾。但此時此刻,麵對這天威浩蕩,麵對無數焦灼的民心,作為儲君,他明白有些事情,明知可能徒勞,也必須去做。這不僅是為了求雨,更是為了凝聚人心,給絕望的百姓一絲渺茫的希望。
“孤知道了。”李承乾深吸一口氣,那乾燥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灼燒感,“祈雨之事,還請監正費心籌備。無論成與不成,總要一試。打井引水之事,孤會親自督辦,一刻不敢懈怠。”
他轉身走下觀天台,步伐堅定。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滾燙的石階上。抬頭望去,長安城的屋宇在熱浪中微微扭曲。一場與天爭命的艱難戰役,已經打響。深井的挖掘必須更快、更深、更多,每一滴地下水,都將是維係這片土地生機的血脈。而祈雨,則成了這絕望旱季中,人們心中最後一點微弱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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