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拿起一塊餅子，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帶著濃濃的麥麩味，遠不如宮裡的細軟，但他吃得很認真，仿佛在品嘗珍饈。李治也小口小口地吃著，沒有抱怨。
老漢和老嫗看著他們，臉上笑容更盛，覺得這兩位“行商”公子真是難得的和氣人。
臨走時，李承乾示意王林拿出幾塊碎銀子遞給老漢：“老丈，老媽媽，多謝款待，這點心意，請務必收下，買些米糧。”
老漢一見銀子，臉色立刻變了，連連擺手，像被燙著一樣：“使不得！使不得！貴客能來喝碗水，說說話，就是看得起我們老兩口了！這銀子萬萬不能收！如今有井水，有賑糧，我們餓不死！這銀子您收回去，收回去！”老嫗也在一旁用力點頭，態度堅決。
李承乾看著老漢那雙布滿老繭、推拒時異常有力的大手，看著老嫗眼中那份樸實的自尊，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也帶著一絲酸澀。他沒有再堅持，收回了銀子，鄭重地對兩位老人拱了拱手：“老丈高義，老媽媽慈心。今日叨擾，後會有期。願這旱情早日過去，願二老身體康健。”
老漢和老嫗也連忙還禮：“貴客慢走！一路順風！”
回程的馬車上，李治沉默了很久，小臉上沒有了來時的興奮，反而多了幾分沉靜和思考。他看著窗外依舊枯黃的大地，輕聲問：“大哥，像楊老漢這樣的百姓，還有很多嗎？”
“很多。”李承乾的聲音低沉，“打出一口井，救活一村人。但還有更多的村子，在等著水，等著糧。這就是孤和父皇，還有滿朝文武肩上的擔子。”
李治似懂非懂，但眼神更加堅定了：“大哥，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為百姓做事！”
李承乾看著弟弟稚嫩卻認真的臉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記住你今天看到的，聽到的。將來，無論你身在何處，都要記得這片土地和上麵的人。長安雖好，但根在四方。”他頓了頓，看著李治眼中的期盼，承諾道，“放心，大哥會讓你留在長安，好好學，好好看。”
馬車駛向夕陽下的長安城，將那片乾渴卻堅韌的土地拋在身後。李承乾知道，旱魃仍在肆虐，祈雨台上香火不斷卻毫無回應，但楊家村的這口甘泉和老漢的推拒，像一顆定心丸，也像一劑強心針，讓他更加堅定了依靠人力、腳踏實地抗旱救災的決心。民心可用，希望猶存。
皇宮深處，肅穆的祈雨儀式仍在進行。巨大的青銅祭壇上，香煙繚繞，直衝那無動於衷的、湛藍得刺眼的天空。身著繁複法衣的道士與高僧們，口中念念有詞，或步罡踏鬥，或誦經祈福，神情莊重而疲憊。祭壇下，以李世民為首，皇室成員和文武百官皆身著素服，神情肅穆地跪拜祈禱。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燭氣息和一種壓抑的、近乎絕望的虔誠。
李世民閉著眼，額角有汗珠滲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旱災的嚴峻，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將全部希望寄托於虛無縹緲的上蒼是多麼無奈。楊家村的消息給了他一絲慰藉，但杯水車薪。欽天監袁天罡那“旱情恐將持續五月”的斷言，如同巨石壓在他心頭。
又一次冗長的儀式結束，鐘磬餘音嫋嫋。李世民緩緩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膝蓋，看著依舊晴朗無雲的天空，眼中最後一絲僥幸的光芒也熄滅了。他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罷了。傳旨，雩祭…暫且如此。著司農寺，將抗旱保苗、廣掘深井、推廣良種之事，列為各州縣首要考績！令工部，繼續督造水車器具，不得懈怠！戶部，嚴密監控糧價，賑濟糧發放務必到戶到人！告訴各地官員，朕要的是活人，是秋糧！不是寫在奏章裡的空話！”
“臣等遵旨！”幾位重臣連忙應諾，心中也明白，陛下這是徹底放棄了祈雨的幻想，將全部賭注壓在了人定勝天的實乾上。
旱災的陰影籠罩著關中，但作為帝國心臟的長安城，在朝廷強力的調控和賑濟下，卻奇跡般地維持著一種表麵的繁華與活力。東西兩市依舊人流如織，商鋪林立。雖然糧價高企讓普通百姓的餐桌變得簡單，但那些售賣絲綢、珠寶、香料、新奇玩意的店鋪生意並未受到太大影響。達官顯貴、豪商巨賈們似乎總有辦法在困境中維持體麵，甚至…尋找新的享樂。
西市，靠近懷遠坊的街角，一家新開張不久的店鋪門前排起了長龍，在乾燥炎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醒目。店鋪門楣上掛著一塊醒目的黑底金字招牌——“炎上雪”。名字取得極妙，在這酷暑旱天裡，光是念出這三個字，就仿佛帶來了一絲清涼的幻覺。
店內的裝飾也以清涼為主題，大塊的淺藍色帷幔從梁上垂下，牆上掛著描繪雪山冰川的壁畫，角落裡甚至堆砌著一些用特殊石料雕琢的假山，隱隱散發著寒氣。最吸引人的，是那一排排晶瑩剔透的水晶碗中盛放的乳白色冰品——雲霜雪。這是“炎上雪”的招牌，據說是用西域秘法，取最純淨的牛乳、蔗漿和時令鮮果，在極寒的冰窖中反複捶打凝結而成，口感綿密細膩，入口即化，清涼甘甜，瞬間便能驅散五臟六腑的燥熱，在這大旱酷暑中，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當然，價格也貴得令人咋舌，一碗小小的雲霜雪，足夠普通人家數日的口糧。
“大哥！這裡這裡！”一個清脆歡快的聲音響起。隻見臨窗一張鋪著素色細麻桌布的方桌旁，晉陽公主兕子正興奮地揮舞著小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齊胸襦裙，梳著可愛的雙鬟髻，小臉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麵前一碗點綴著鮮紅櫻桃的雲霜雪。她旁邊坐著略顯文靜的合浦公主，正小口小口地品嘗著一碗點綴著蜜漬青梅的冰品，眉宇間也帶著愜意。
李承乾帶著李治剛走進來，就被店內沁人心脾的涼意和濃鬱的奶香果香包圍，頓覺精神一振。他今日穿著月白色的常服，氣質清雅，與這“炎上雪”的格調倒很相配。看到妹妹們，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走了過去。
“慢點吃，小心涼著胃。”李承乾在她們對麵坐下，看著兕子那迫不及待的小模樣，忍不住提醒。李治也好奇地看著那從未見過的冰品，眼中滿是期待，很快，侍者也為他端上了一碗。
“大哥，你快嘗嘗，真的好好吃！比宮裡冰窖的酥酪好吃一百倍！”兕子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像隻饜足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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