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變後的長安,籠罩在一片肅殺與哀戚交織的沉重氛圍中。街道上,血跡雖已被連夜衝刷,但空氣中似乎仍殘留著鐵鏽般的腥氣。巡邏的士兵數量倍增,盔甲鏗鏘,眼神警惕,盤查著每一個可疑的行人。昔日的繁華被一種壓抑的死寂取代。
立政殿內,長孫皇後的梓宮依舊靜靜停放,但靈前的氛圍卻更加悲愴。李世民在經曆了喪妻之痛和驚心動魄的兵變後,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他拒絕了所有朝臣的請安,將自己關在立政殿的內室,對著長孫皇後的遺物,久久不語。朝政,暫時全權委托給了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同樣身心俱疲。母後的離世是剜心之痛,緊接著的兵變如同在傷口上又狠狠剮了一刀。他強撐著精神,一方麵主持母後未儘的喪儀,安撫受驚的宗親和勳貴,一方麵處理兵變後的爛攤子:審訊俘虜、甄彆叛逆、安撫禁軍、穩定朝局、追查餘孽…千頭萬緒,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日午後,他抽空回到了東宮。
東宮的氣氛也異常凝重。雖然叛亂被迅速平定,賀蘭楚石攻入東宮的小股叛軍也被留守侍衛和及時趕到的援軍剿滅,但那一夜的驚嚇,足以讓所有人後怕不已。
李承乾徑直走向寢殿。蘇晨正抱著佑兒,坐在窗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眼神中還殘留著未散的驚悸。佑兒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格外安靜,小腦袋依偎在母親懷裡。
看到李承乾進來,蘇晨連忙抱著孩子起身:“殿下!”
李承乾快步上前,將母子二人輕輕擁入懷中,感受著她們真實的體溫,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弛。“沒事了,都過去了。”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讓你們受驚了。”
蘇晨搖搖頭,眼中含淚:“臣妾和緒兒沒事,多虧了殿下…留下的那個地方。”她指的是那個隱秘的密室。若非影七及時帶她們躲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李承乾鬆開她們,正色道:“那處密室,關係重大,是我最後的保命手段之一。此次暴露,實屬無奈。晨兒,此事必須嚴格保密,對任何人,哪怕是父皇身邊的近侍,都不可提及其具體位置和開啟方法。隻說是慌亂中尋了一處偏僻暗室躲避即可。切記!”
蘇晨見丈夫神色如此鄭重,立刻明白其中利害,用力點頭:“臣妾明白!定當守口如瓶!”
李承乾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低聲道:“其實…父皇他…應該是知道的。”他想起李世民在太極殿危急關頭,聽到他說“藏身之處隱秘”時,那瞬間放鬆的一絲神情。“父皇默許我保留一些底牌,隻要不用於悖逆。但知道歸知道,此事依舊不可宣之於口。這是…我們父子間的默契,也是你的護身符。”
蘇晨心中一凜,更深切地體會到了宮廷的波譎雲詭和丈夫的深謀遠慮,再次鄭重點頭。
安撫好妻兒,處理完幾件緊急政務,天色已近黃昏。李承乾站在窗前,望著西沉的落日,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以及母後臨終前“手足血脈…能留一線…便留一線”的囑托,讓他做出了決定。
“備馬,去獵苑。”
獵苑位於長安城外,本是皇家遊獵之所,環境清幽卻也偏僻。李泰被廢為庶人後,就被軟禁在此處一座守林人廢棄的舊院裡,形同囚徒。兵變失敗後,這裡的守衛更是森嚴了數倍,由程知節最信任的部將親自帶兵看守。
李承乾隻帶了王林和兩名貼身侍衛,輕車簡從。抵達獵苑時,殘陽如血,給荒涼的院落鍍上了一層淒涼的橘紅色。
守衛驗明身份後,打開了沉重的院門。院內雜草叢生,房屋破敗,散發著一股黴味。李泰被關押在正屋,門口守著兩名麵無表情的悍卒。
李承乾示意守衛留在門外,獨自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李泰蜷縮在角落的一張破草席上,頭發散亂,原本合身的素服如今顯得空蕩蕩,沾滿了草屑和汙跡。他聽到門響,猛地抬起頭,看到逆光中走進來的李承乾,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懼,隨即被濃烈的怨恨和扭曲的自嘲取代。
“嗬…嗬嗬嗬…”李泰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因虛弱和鐐銬的束縛又跌坐回去,“太子殿下…哦不,未來的皇帝陛下!怎麼?是來看我這個階下囚的笑話?還是…奉了父皇的旨意,來送我上路了?”他的聲音乾澀,充滿了破罐破摔的惡意。
李承乾走到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沒有坐下,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屋內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失敗者頹喪和瘋狂的氣息。
“青雀,”李承乾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我來看你,不是因為父皇的旨意,也不是來看笑話。是因為母後。”
聽到“母後”二字,李泰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中的瘋狂褪去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痛苦和茫然。
“母後…母後…”他喃喃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母後…走了…她走的時候…一定很失望…很失望…”他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嗚咽起來。
李承乾看著弟弟這副模樣,心中五味雜陳。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母後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囑托我,無論如何,要留你性命。她說,手足血脈,能留一線,便留一線。莫讓你的血,臟了我的手,也莫讓父皇晚年…傷懷。”
李泰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李承乾,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不信,有嘲諷,但深處似乎也有一絲微弱的光亮。
“留我性命?哈哈哈…”李泰又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留著我這個廢人?留著我這個謀逆的罪人?李承乾!收起你這套假仁假義!你贏了!你徹底贏了!現在跑來裝什麼兄弟情深?!你不過是想在史書上留個‘仁厚’的名聲罷了!就像父皇對李建成、李元吉的兒子那樣!虛偽!惡心!”
喜歡長安新火請大家收藏:()長安新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