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萬紀寸步不讓,神情凜然,猛地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絹帛,高高舉起:“殿下!此乃陛下密旨!陛下有言,若殿下行為失檢,荒廢政事,臣有權代陛下訓誡,約束王府上下!”
他展開聖旨,當眾宣讀。旨意中明言李佑需敬師長、勤學問、恤民情,若有違逆,權萬紀可嚴加管束,並直奏天聽。字字句句,如同重錘敲在李佑和在場所有王府屬官、侍衛的心頭。
李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看著那代表父皇威嚴的聖旨,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方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他可以無視權萬紀的勸諫,卻無法對抗父皇的旨意。
權萬紀收起聖旨,目光如電,掃過李佑身後的昝君謨和梁猛彪,厲聲道:“昝君謨、梁猛彪!爾等身為王府屬官,非但不規勸殿下,反以佞言媚上,導引殿下行遊樂,敗壞法度!來人!將此二人拿下,重責三十軍棍,即刻逐出王府,永不錄用!”
王府侍衛麵麵相覷,但看到權萬紀手中聖旨和凜然正氣,不敢違抗,上前將驚愕的昝君謨和梁猛彪拖了下去。很快,校場上響起沉悶的棍棒聲和兩人的慘嚎。
李佑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得力的兩個心腹被當眾責打驅逐,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中充滿了屈辱和怨毒。他死死盯著權萬紀,那眼神仿佛要將對方生吞活剝。權萬紀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沉聲道:“殿下,望你好自為之!臣明日會將殿下近日所為,以及今日訓誡之事,如實奏報陛下!”
權萬紀拂袖而去。李佑獨自站在空曠的校場上,冬日的寒風卷起塵土,吹在他鐵青的臉上。昝君謨和梁猛彪的哀嚎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權萬紀那嚴厲的麵孔和冰冷的聖旨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無邊的恨意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瘋狂滋長——對權萬紀的恨,對父皇偏心的恨,對李承乾、李恪的恨……最終,所有的恨意都凝聚成一個瘋狂的念頭: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臘月的長安,年關將近,寒意刺骨。東西兩市比平日更加喧囂熱鬨,采買年貨的人流摩肩接踵。在這樣一片繁華與喜慶之中,位於城西僻靜坊巷的武家小院,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清寒與窘迫。
自應國公武士彠病逝後,武家便如大廈傾頹。武士彠前妻所生的兩個兒子武元慶、武元爽對繼母楊氏及三個異母妹妹極儘刻薄欺淩,不僅侵吞了大部分家產,還將楊氏母女四人趕出了氣派的國公府舊邸,隻撥給她們一處狹小破舊的院落勉強棲身。楊氏出身前隋宗室,性情柔弱,麵對武氏兄弟的欺淩,隻能忍氣吞聲,帶著女兒們艱難度日。
長女武麗娘已嫁人,夫家是低階軍官賀蘭家,丈夫早亡,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玉兒。孤兒寡母在賀蘭家也備受冷眼,無奈之下,武麗娘隻得帶著女兒回到母親楊氏身邊,與兩個妹妹相依為命。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擔,幾乎全壓在了武麗娘肩上。
這日午後,寒風凜冽。武麗娘緊了緊身上半舊的棉襖,將一塊洗得發白的頭巾包得更嚴實些,牽著小玉兒的手,步履匆匆地趕往西市。她懷裡揣著辛苦數月繡製的一方精美錦帕和兩個荷包,希望能換些錢,再買點必需的年貨——幾斤糙米,一小塊肥肉熬油,或許還能給玉兒和兩個妹妹扯上幾尺便宜的粗布做件新衣。
西市人頭攢動,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武麗娘先去了常光顧的繡坊。掌櫃的拿起她的繡品,挑剔地看了看針腳和配色,最終隻給了比預想中少得多的銅錢。“武娘子,這年景,大家手頭都緊,好繡活也賣不上價了。”掌櫃的語帶敷衍。武麗娘心中苦澀,卻也隻能默默接過那幾枚微薄的銅錢,道了聲謝。
攥著這點錢,她在市集裡精打細算。米鋪的糧價又漲了,她掂量許久,隻買了很少一點。肉攤前,看著那白花花的肥膘,她猶豫再三,最終隻切了巴掌大一小塊。給玉兒買了兩塊最便宜的飴糖,小丫頭開心得眼睛都亮了。至於布……她走到布攤前,摸著那粗糙但相對便宜的麻布,想著三個妹妹,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隻給最小的碧娘扯了夠做件夾襖的布。媚娘和碧娘都大了,總該有件像樣的衣服過年,可錢實在不夠了。
“阿娘,你看那花布,真好看。”小玉兒指著不遠處一匹印著淺粉色梅花的細棉布,小聲說。那布確實鮮亮,一看就價格不菲,旁邊圍著幾個穿著體麵的胡商女眷正在挑選。
武麗娘心中一酸,蹲下身,勉強擠出笑容,摸了摸女兒凍得發紅的小臉:“玉兒乖,那布貴,咱們買不起。等阿娘再多繡些活計,明年……明年一定給玉兒買。”小玉兒懂事地點點頭,隻是大眼睛裡難掩失落。
就在武麗娘拉著女兒,提著那點可憐的“年貨”,準備離開這處處提醒她窘迫的西市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
“這位娘子,可是遇到了難處?”
武麗娘詫異地抬頭,隻見一位身著墨青色錦袍、外罩玄狐裘的年輕公子站在幾步開外。他身姿挺拔,氣質清貴,麵容俊朗,眼神清澈溫和,正關切地看著她。他身後跟著兩名衣著普通卻眼神銳利的隨從,以及一輛看似低調實則用料考究的馬車。
此人正是微服出行的太子李承乾。他剛處理完幾件公務,乘車路過西市,恰好透過車窗瞥見武麗娘在市集上躊躇、窘迫卻又強撐堅強的側影,以及她身邊那個衣著單薄、眼神渴望的小女孩。那身影莫名地讓他想起了一些模糊的、關於早年秦王府中某些艱難時刻的記憶,一絲惻隱之心觸動了他。
武麗娘被對方的氣度所懾,又見他衣著不凡,連忙拉著玉兒屈膝行禮:“公子萬福。妾身……妾身隻是采買些家用,並無難處。”她不想在外人麵前露怯。
李承乾的目光掃過她手中那少得可憐的東西,以及小玉兒身上單薄的舊棉襖,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語氣更加溫和:“年關將至,采買年貨本是喜慶之事。相逢即是有緣,若不介意,可否讓在下略儘綿薄?權當……為這長安城的年節添一份熱鬨。”他沒有直接施舍,話語間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拒絕的真誠與尊重。
武麗娘愣住了。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他眼中的善意讓她緊繃的心防鬆動了一絲。小玉兒也怯生生地看著這位好看又和氣的叔叔。
“這……妾身如何敢當……”武麗娘還在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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