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些人聽到李承乾的質問,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似乎想掙紮著站起來,卻又因劇痛和力竭而癱軟下去。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眼神中的警惕被更深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瘋狂的仇恨取代。但他死死咬著牙,沒有回答。
李承乾皺了皺眉。此人傷勢極重,意識顯然也不太清醒。他轉向天一:“他身上的血腥味裡,似乎還混雜著彆的氣味?”
天一上前一步,蹲下身,在那人頸側和破損的衣物上仔細嗅了嗅,肯定地回答:“殿下明察。除了血腥,還有極淡的‘銷魂香’殘留。”
“‘銷魂香’?”李承乾眼神一凝。這是一種江湖上流傳的、帶有迷幻和麻痹效果的藥物,多為下三濫之輩所用,但也有些特殊門派會使用其變種。“給他清理一下傷口,喂點參湯吊住命。弄醒他,孤要問話。”
“喏!”天一領命,像提小雞一樣將那血人拎起,帶到旁邊一間侍衛值守用的耳房。很快,裡麵傳來清洗傷口時壓抑的痛哼聲,以及灌入參湯時嗆咳的聲音。
約莫一炷香後,天一再次出來複命:“殿下,人醒了,也清理過了。傷勢很重,斷了兩根肋骨,左臂刀傷深可見骨,後背還有幾處棍棒傷,內腑也有震蕩。中的‘銷魂香’劑量不小,能撐到現在已是意誌頑強。屬下用銀針刺激,暫時讓他清醒些。”
李承乾走進耳房。此時那血人已被簡單包紮過,換上了一身乾淨的粗布衣服,臉上的汙垢也被擦去,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布滿愁苦皺紋的臉,看上去約莫三十多歲。他被安置在一張硬板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呼吸急促而微弱,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看到李承乾進來,他掙紮著想坐起,卻被天一按住。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深夜帶傷潛入皇家彆業後山?誰傷的你?還有,你身上的‘銷魂香’從何而來?”李承乾開門見山,聲音沉穩,帶著無形的壓力。
那漢子死死盯著李承乾,似乎想從他身上確認什麼。幾息之後,他嘶啞著開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你……你是誰?能住在這裡……是不是大官?很大的官?”他的眼中帶著卑微的祈求,又混雜著深沉的絕望。
李承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重複道:“回答孤的問題。你是誰?”
或許是李承乾身上那份久居上位的威嚴震懾了他,或許是“孤”這個自稱讓他意識到了什麼,又或許是他真的已到絕境,急需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漢子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咳嗽了幾聲,咳出帶血的唾沫,用儘力氣嘶喊道:
“小人……小人楊石!長安城外楊家莊的佃戶!求……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啊!靈隱寺的禿驢……他們不是人!是吃人的惡鬼!”他的聲音充滿了血淚控訴,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
“靈隱寺?”李承乾眼神驟然銳利。他今日才從那裡離開!“說清楚!怎麼回事?”
楊石仿佛打開了痛苦的閘門,眼淚混著血水滾滾而下,斷斷續續地哭訴起來:
“去年……去年關中大旱,收成不好。我爹……我爹楊老實,租種了靈隱寺掛單和尚‘慧明’名下的十畝地。那地……那地是上好的水澆地!可慧明那禿驢……心比蛇蠍還毒!他欺我爹不識字,在租契上做了手腳,硬說我們欠了他三倍的租子!我爹去理論,被他手下的惡僧……活活打斷了腿啊!”楊石的聲音充滿了悲憤。
“我爹拖著斷腿回來……沒熬過冬天就……就去了。家裡為了給爹治病和……和應付那催命的租子,把能賣的都賣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開春了,慧明那禿驢又派人來逼債,說再不交齊,就要拿我十四歲的妹子小桃……抵債!”楊石說到這裡,目眥欲裂,拳頭攥得死緊。
“小桃……小桃才十四歲啊!花骨朵一樣的年紀!我娘跪在地上磕頭求他們,頭都磕破了……沒用!那幫畜生……當著我和我娘的麵,就把小桃……就把小桃硬拖走了!我娘……我娘當場就暈死過去,再也沒醒過來……”巨大的悲痛讓他幾乎喘不上氣,聲音嘶啞得如同泣血。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楊石哭嚎著,“就剩我一個了!我去報官……縣衙的人收了靈隱寺的香火錢,根本不理!還說我誣告高僧,把我打了出來!我去寺裡要人……那些禿驢……那些禿驢……”他眼中露出極度的恐懼和痛苦,“他們把我抓進柴房,給我灌了那迷魂湯……我迷迷糊糊聽到他們說……說小桃性子烈,不聽話,被慧明那老畜生……折磨得半死……後來……後來就……就沒了消息……怕是……怕是……”他再也說不下去,隻剩下野獸般的嗚咽。
“我不甘心!我不信小桃就這麼沒了!我要報仇!”楊石猛地抬起頭,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不顧一切的瘋狂,“我裝瘋賣傻,在寺外守了幾個月!終於……終於讓我等到機會!昨晚……慧明那老賊帶著兩個狗腿子去山下鎮上的暗娼寮……我……我趁他們喝得爛醉,摸進去想宰了他!”
他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猙獰的快意,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取代:“我……我捅了他一刀!可惜……可惜沒捅死要害!那兩個狗腿子醒了……我拚命逃了出來……被他們一路追殺……慌不擇路……逃進了這山裡……後來……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就……就在這裡了……”他耗儘力氣,癱軟下去,隻剩下粗重的喘息,眼中卻死死盯著李承乾,充滿了最後一絲卑微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祈求。
耳房內一片死寂。隻有楊石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嗚咽聲。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悲憤和絕望。
李承乾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仿佛有風暴在醞釀,有寒冰在凝結。他負在身後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靈隱寺!好一個香火鼎盛、寶相莊嚴的佛門聖地!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如此強占民田、逼死人命、強搶民女、淩虐致死的惡行!甚至勾結官府,草菅人命!這哪裡是什麼佛門淨土?分明是藏汙納垢、無法無天的魔窟!楊石一家的血淚,隻是這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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