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邊已有孕相的蘇晨,點頭應允:“也好。去跟方丈說,安排一處清淨的禪院暫歇。”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雨雖然漸漸小了些,但淅淅瀝瀝始終未停。天色已近昏黑,城門關閉的時辰將至。
“殿下,城門快關了,這雨看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完全停歇。若冒雨趕路,天黑路滑,娘娘的鳳體……”王林再次進言,滿臉憂慮。
李承乾走到禪房門口,望著簷外滴滴答答的雨水和遠處朦朧的山影。終南山在暮色煙雨中更顯蒼茫。他略一沉吟,做出了決定:“不回城了。去‘棲雲築’。”
棲雲築,是皇家在終南山深處的一處彆業,位置極為幽靜隱秘,尋常人難以尋到。那裡有溫泉,有完善的守衛,環境清雅,正適合蘇晨休養。
侍衛們立刻行動起來。馬車在濕滑的山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駛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抵達了隱藏在茂密山林中的棲雲築。此處果然彆有洞天,依山而建,清泉潺潺,古木參天。雖是初春,但庭院中幾株早開的玉蘭已吐出潔白的花苞,在暮色細雨中更顯清麗脫俗。溫泉池上氤氳著白色的水汽,與山間的薄霧融為一體,宛如仙境。
彆業內的管事早已接到消息,將一切安排妥當。房間內溫暖如春,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山間的寒濕。
用過精致的晚膳,雨終於完全停了。一輪朦朧的月亮從雲層後探出頭來,清輝灑落在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新的山林間。空氣裡彌漫著泥土、草木和淡淡花香的混合氣息,沁人心脾。
“悶在房裡一天了,出去走走吧?”李承乾看著蘇晨,溫聲提議。
蘇晨欣然點頭。李承乾細心地為她披上厚厚的狐裘,扶著她走出溫暖的房間。兩人沿著鋪著鵝卵石的小徑漫步。雨後的小徑濕潤微涼,四周寂靜無聲,隻有偶爾的鳥鳴和溪水流淌的淙淙聲。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行至一株開得正盛的粉色牡丹旁,李承乾停下腳步。這株牡丹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嬌豔。他伸手,輕輕折下一支最飽滿的花朵,簪在蘇晨的發髻旁。烏黑的雲鬢襯著國色天香的牡丹,蘇晨本就溫婉的麵容更添幾分嬌媚。
“真美。”李承乾看著她,眼中滿是柔情。
蘇晨臉頰微紅,低頭淺笑:“殿下……”
兩人相依相偎,在寂靜的山林中漫步,享受著難得的、遠離宮廷喧囂的靜謐時光。所有的政務煩惱,朝堂紛爭,仿佛都被這清幽的山林隔絕在外。這一刻,隻有彼此,和腹中正在孕育的新生命。
夜色漸深,山風帶來更重的涼意。李承乾怕蘇晨著涼,便送她回房休息。看著蘇晨在秋月、非煙的服侍下安然睡下,他才輕輕帶上房門。
心中一片寧靜,卻又似乎被這山間的空靈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思緒。李承乾沒有立刻回自己的寢殿,而是信步走到庭院中一處臨崖的觀景亭內。王林早已命人在亭中石桌上溫了一壺醇厚的梨花白,備了幾樣清爽的小菜。
屏退左右,隻留天一在遠處陰影中警戒。李承乾自斟自飲,望著遠處月光下起伏的山巒輪廓,聽著近處鬆濤陣陣,溪水潺潺。遠離了東宮的案牘勞形,這一刻的獨處顯得尤為珍貴。他思緒飄遠,想著朝堂局勢,想著北疆突厥,想著江南世家,也想著蘇晨腹中的孩子,還有那個聰慧得近乎妖異的武家二小姐……
酒是溫的,入喉卻帶著一絲山泉的清冽。幾杯下肚,身體漸漸暖和,心境也愈發平和開闊。
就在這難得的寧靜時刻,一絲極其細微、幾乎被山風和林聲掩蓋的異樣氣息,鑽入了李承乾的鼻腔。
血腥味!
非常淡,但在這雨後清冽純淨的山間空氣裡,卻如同白紙上的墨點般刺鼻!而且這血腥味並非新鮮濃烈,帶著一種傷後淤積的沉濁感,正從下風口的山林深處,隨風飄散過來。
李承乾瞬間從微醺的放鬆狀態中警醒!眼神銳利如鷹隼,所有的感官瞬間提升到極致。他不動聲色地放下酒杯,目光掃向血腥味飄來的方向——那是彆業後方,更為幽深險峻、人跡罕至的山林。
能在皇家彆業重重守衛之下潛入後山,還帶著傷……此人絕不簡單!是誤入的獵戶?還是……刺客?目標是誰?是他?還是這處隱秘的彆業本身?
無論哪種可能,都意味著巨大的威脅!尤其蘇晨還在這裡安睡!
“天一!”李承乾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凜冽的寒意。
無聲無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天一已單膝跪在亭外石階下:“殿下。”
“下風口,山林深處,有血腥氣。有人受傷潛伏。去,把人帶過來!要活的!”李承乾的聲音冰冷,“注意警戒,小心埋伏。”
“喏!”天一沒有任何廢話,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亭外的黑暗山林之中,速度快得隻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李承乾重新坐回石凳,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但此刻,酒已無味。他靜靜地坐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玉杯邊緣,目光投向天一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莫測,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亭內溫暖的燈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於陰影,更顯其威嚴與深沉。
時間一點點流逝,山間的風聲似乎都變得緊張起來。隻有亭角的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微弱的光暈。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拖拽重物的聲音由遠及近。天一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亭外。他依舊沉默如石,但左肩的衣物被劃開一道口子,滲著暗紅的血跡,顯然經曆了一場短暫而凶險的搏鬥。他右手如同鐵鉗般,拖著一個渾身泥濘、血跡斑斑的人影。
天一將那人重重地摜在亭外的石地上。那人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掙紮著想抬起頭,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暗紅的血沫。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被樹枝刮爛,被泥水浸透,更被大片大片的、新舊疊加的血跡染成深褐色,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臉上也滿是汙泥和血汙,頭發散亂地貼在額前,氣息微弱,奄奄一息,唯有一雙眼睛,在亂發和汙垢的遮掩下,透出野獸般絕望而警惕的光芒,死死地盯著亭中端坐的李承乾。
李承乾緩緩站起身,走到亭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這個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血人。他的目光冰冷而審視,帶著掌控一切的威壓,穿透了對方眼中的警惕與絕望,直刺其靈魂深處。
寂靜的夜空中,李承乾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冰冷的質詢: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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