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一直安靜地聽著，手中把玩著那個繡工精美的荷包——太子所贈。她的目光掃過報紙上關於佛門焦頭爛額的報道，又看向二姐手腕上的銀鐲，眼神複雜。聽到大姐的話，她放下荷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睿智光芒。
“大姐說得對，也不全對。”武媚娘的聲音平靜卻有力，“依附強者，積累資財，確是生存之道。但媚娘以為，這並非長久之計，更非我所願。”她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種天生的傲氣，“我武媚娘，不想一生隻依附於父兄或夫君，更不想隻做個守著些許家財、看人臉色度日的婦人。這世道對女子不公，但我偏要爭一爭！讀書明理，習練算賬，增長見識，結交人脈……這些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太子殿下能給我們一時庇護，卻給不了一世安穩。唯有自身強大，方能在風雨來臨時，有立足之地，甚至……有選擇的權利！”
武碧娘聽得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忽然促狹一笑：“二姐，你總說要靠自己。可我看你對太子殿下送你的荷包寶貝得很呢！不如……你想法子嫁給太子殿下？那才是真正的大靠山！到時候，看武元慶他們還敢不敢放個屁！”她年紀小，說話帶著少女的嬌憨和口無遮攔。
“碧娘！休得胡言！”武麗娘和楊老夫人同時變色，厲聲嗬斥。武麗娘更是緊張地看了看雅間的門簾，生怕被人聽了去。妄議儲君，還想攀附？這可是大罪！
武媚娘臉上也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但很快被她壓了下去。她瞪了妹妹一眼，卻沒有像大姐那般驚慌，反而帶著一絲傲然：“嫁給太子？碧娘，你把天家想得太簡單了。東宮是什麼地方？那是天下最華麗的囚籠！就算進去了，也不過是眾多妃妾中的一個，處處看人臉色，步步驚心。我要的，不是仰人鼻息的富貴，而是能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哪怕……這條路更難走。”
楊老夫人放下茶杯，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時空：“佛門啊……曾幾何時，也是香火鼎盛，信徒如雲。大慈恩寺、大興善寺，何等恢弘莊嚴？多少達官顯貴趨之若鶩？誰能想到，一朝之間，竟因一個佃戶的控訴，幾份報紙的宣揚，便落到如此境地？真是世事無常，興衰難料。”
武媚娘的目光也投向窗外熙攘的西市，聲音不高，卻清晰透徹：“阿婆，佛門之衰，非因楊石一人，也非因幾份報紙。楊石之事，不過是一根點燃乾柴的火星。佛門之弊，早已積重難返。侵占田產，逃避賦稅，僧侶良莠不齊，甚至作奸犯科，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朝廷，不過是順勢而為，借題發揮罷了。”
她拿起那份《長安時代》，指尖點了點報頭：“您看這報紙，能將消息在短短數日內傳遍長安，甚至向關中諸州縣擴散。這背後若沒有官府的默許甚至推動，豈能做到？朝廷利用這輿論利器，又借儒家對佛門特權的不滿，再拉上道門在一旁虎視眈眈……三管齊下，佛門豈能不焦頭爛額？這看似是民間輿論倒逼，實則每一步，都在朝廷的算計之中。打壓佛門，限製其勢力，收回其侵占的田產財富，充實國庫，穩固皇權，這才是朝廷真正的目的。道門？不過是被朝廷借來製衡佛門的一枚棋子罷了。”她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將這場看似偶然的風波背後的政治博弈，看得一清二楚。
楊老夫人和武麗娘聽得怔住了，她們隻看到表麵的熱鬨與佛門的狼狽，卻從未想得如此深遠。武碧娘更是聽得目瞪口呆，隻覺得二姐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她從未想象過的、複雜而驚心動魄的大門。
武麗娘看著妹妹那閃爍著智慧與野心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她為妹妹的聰慧驕傲，卻又為這份超越常人的清醒和誌向感到深深的不安。這樣的媚娘，在這男尊女卑的世道裡，究竟是福是禍？
東宮，顯德殿。
氣氛肅穆。李承乾端坐主位，下方坐著幾位心腹幕僚：房遺直、長孫衝、杜荷，以及新任命的東宮舍人，出身寒門卻以才學著稱的岑文本。案幾上堆滿了關於佛門田產、人口、以及各地輿情的最新奏報。
“諸位，”李承乾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靈隱寺一案，證據確鑿，慧明及其黨羽，按律當斬！此事已非個案，其所揭露的佛門積弊，觸目驚心！侵占民田，隱匿人口，逃避賦役，包庇不法，甚至自身藏汙納垢，為禍一方！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輿論洶洶，民心可用。父皇亦有明示：佛門之弊，當根除！”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非長治久安之策。孤意已決，要借此東風，徹底整肅佛門，將其納入朝廷有效管束之下，使其再難為患！具體方略，孤思慮多日，已有腹案，諸位且聽，查遺補缺。”
眾人精神一振，凝神細聽。
“其一，正本清源！”李承乾豎起一根手指，“佛門自稱清淨之地，弘揚佛法。然觀其眾多僧侶，目不識丁者有之，濫竽充數者有之，甚至如慧明般作奸犯科者亦有之！此等之人，如何能代表佛祖，教化信眾？因此，孤決定：仿效科舉，設立‘釋經試’！”
“釋經試？”長孫衝疑惑道。
“不錯！”李承乾解釋道，“自明年起，天下僧侶，無論新剃度還是已受戒者，必須參加由禮部主持、國子監博士參與出題評卷的佛經考試！考試內容以《金剛經》、《心經》、《法華經》等核心佛典為主，考察其對經文義理的理解與闡述。通過考試者，方可獲得朝廷頒發的‘度牒’，方為朝廷認可之合法僧人，可享受免賦役之特權。”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凡考試不合格者，一律視為‘偽僧’、‘野僧’！勒令其即刻還俗！原寺廟不得收留！朝廷亦不再承認其僧人身份，必須回歸原籍，編入民戶，按律繳納賦稅，承擔徭役！此令，三年內覆蓋所有在冊僧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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