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立政殿偏殿。
“陛下!陛下開恩啊!”陰妃披頭散發,哭得肝腸寸斷,匍匐在冰冷的地磚上,死死抱住李世民的腿,“佑兒…佑兒他是被奸人蒙蔽了啊!求陛下饒他一命!臣妾願代他去死!陛下!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求您了!”她額頭磕得鮮血淋漓,狀若瘋癲。
李世民看著腳下這個曾經溫婉動人的女子,此刻形如枯槁,心如死灰。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更多的是帝王的決絕。他緩緩地、堅定地抽回了自己的腿。
“朕…給過他機會。”他的聲音疲憊而沉重,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弑師大罪,天地不容。朕饒了他,如何向死去的權萬紀交代?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如何…向朕心中的法度交代?”他轉過身,背影在燭光下顯得異常蕭索,“帶下去。”
兩名內侍麵無表情地上前,架起哭得昏死過去的陰嬪,拖出了大殿。淒厲的哭喊聲在空曠的宮殿中久久回蕩,最終消散在無邊的寒意裡。
東宮。
李承乾默默聽完內侍的稟報,神色複雜。他走到窗前,望著陰沉沉的天空。李佑的愚蠢、凶殘和最終的結局,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他想起那個從小一起長大,卻總是帶著嫉妒和敵意看著自己的五弟。他曾厭惡李佑的跋扈,也曾可憐他的愚蠢。如今,一切塵埃落定。
“殿下…可要為…五皇子求情?”身邊的心腹太監王林小心翼翼地低聲問。
李承乾沉默良久,最終緩緩搖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晚了。他踏出那一步時,就再無回頭路。弑師…這是父皇的逆鱗,也是朝廷的底線。本王…無能為力。”他閉上眼,仿佛還能聞到野狼峪那濃重的血腥氣。優柔寡斷,一步錯,步步錯,最終將自己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李佑,用自己的性命和母親的餘生,為所有皇子,上了最慘烈、最血腥的一課。
齊州的血腥氣息尚未散儘,長安的寒風,似乎更加刺骨了。
陰冷的雨絲,如同上蒼無聲的淚水,纏綿地籠罩著長安城。齊州叛亂平定、李佑伏誅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朝堂上激起短暫的漣漪後,迅速沉入冰冷的水底。然而,在深宮之中,那血腥的餘波仍在無聲地蔓延。
掖庭宮最偏僻的一隅,一處幾乎不見天日的簡陋宮室。陰嬪枯坐在冰冷的床榻上,形容枯槁,雙目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華麗的宮裝早已褪下,換上了一身粗糙的素服。案幾上,放著一道冰冷的聖旨——賜死庶人李佑,以庶人禮下葬;褫奪其母妃位,降為嬪,遷居冷宮。
她沒有哭,眼淚早已在得知兒子死訊的那一刻流乾了。腦海裡反複閃過的,是李佑繈褓中粉嫩的笑臉,是他蹣跚學步時的憨態,是他第一次奶聲奶氣喊“母妃”的模樣…這些溫暖的碎片,最終都被野狼峪那衝天而起的血光,被兒子身首異處的慘烈畫麵無情地撕碎、覆蓋。
“佑兒…我的佑兒…”她乾裂的嘴唇蠕動著,發出破碎的氣音。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案幾上一個小小的、粗糙的布偶,那是李佑幼年最心愛的玩具,被她偷偷藏了起來,帶到了這絕望的深淵。
悔恨如同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悔自己為何沒有更嚴厲地管教他?悔自己為何一次次縱容他的任性?悔自己為何沒能早早看清他身邊那些豺狼的嘴臉?更悔…為何生在帝王家?這看似無上的尊榮,最終卻成了勒死她骨肉的絞索。
窗外,雨聲淅瀝。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鉛灰色的天空,短暫地照亮了她死寂的麵容。她眼中最後一點微光也熄滅了。活下去?在這冰冷的囚籠裡,背負著教子無方的罵名,忍受著喪子之痛的無儘煎熬,日複一日地回憶著兒子的慘死…不,她做不到。
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解下腰間的素色衣帶。那帶子很長,很結實。她站起身,環顧這間囚籠般的小室。目光最終定格在房梁那根最粗的橫木上。她搬過冰冷的腳踏,踩了上去。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絕望。
衣帶繞過橫梁,打了一個死結。她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緊握的、那個小小的、已經褪色的布偶,將它小心地放在腳踏上。然後,她踮起腳尖,將脖子伸進了那個冰冷的環扣裡。
“佑兒…娘…來陪你了…”
腳下一蹬。
簡陋的宮室,重歸死寂。隻有窗外連綿的雨聲,仿佛在為這對母子,也為這帝王之家無法避免的悲劇,奏響最後的挽歌。她的屍體被發現時,身體早已冰冷僵硬。沒有遺言,隻有那個孤零零躺在腳踏上的舊布偶。李世民聞報,沉默良久,最終隻疲憊地揮揮手:“以…嬪禮收斂,葬於妃陵之外。”她終究,沒能回到那個象征著她曾經榮耀的地方。
東宮,承恩殿。
李承乾站在窗前,看著簷下連綿的雨簾。王林低聲稟報著陰嬪自儘的消息。他沒有回頭,隻是放在窗欞上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李佑死了。陰嬪也死了。一場由愚蠢和凶殘點燃的叛亂,最終吞噬了兩條性命,也徹底撕裂了一個母親的心。曾經鮮活的、帶著各種缺點和欲望的人,轉瞬間就化為冰冷的屍體,消失在權力的漩渦裡。
“強大…”李承乾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什麼才是真正的強大?是手握生殺予奪的王權?是麾下千軍萬馬的武力?還是…像父皇那樣?”他眼前浮現出李世民接到李佑死訊時,那一瞬間難以掩飾的痛楚與疲憊,以及隨後強行壓下的帝王威嚴。“在至親背叛、骨肉相殘的痛苦深淵裡,依然要挺直脊梁,背負著整個帝國的重量,在困境中忍辱負重,繼續前行…這才是真正的強大吧?”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寒意。權力的巔峰,亦是孤獨的懸崖。高處不勝寒。
“殿下,武家二娘子求見。”內侍的通稟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她進來。”李承乾收斂心神,轉身回到案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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