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帶著蕭索的涼意,卷過東宮庭院,吹落了滿樹金黃的銀杏葉,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柔軟的金毯。李承乾處理完一上午的政務,信步走到花園的暖亭中,想透透氣,卻見妹妹晉陽公主正獨自一人坐在亭邊的石凳上,雙手托腮,望著亭外飄飛的落葉出神。
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宮裝,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鬥篷,更襯得小臉瑩白如玉。隻是那雙平日裡總是盛滿陽光和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卻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連最愛的銀杏葉雨似乎也提不起她的興致。
“兕子?”李承乾走過去,溫聲喚道,“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發呆?天涼了,仔細凍著。”他在她身邊坐下,自然地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兕子這才回過神,看到是兄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卻像蒙塵的珍珠,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太子哥哥…你忙完啦?我…我就是覺得這秋天,有點…有點讓人心裡悶悶的。”她說著,又下意識地望向亭外,目光有些飄忽。
李承乾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了妹妹的異樣。這丫頭從小活潑開朗,像個小太陽,鮮少有這般傷春悲秋、愁緒滿懷的時候。他不動聲色,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像小時候哄她那樣,溫言道:“跟哥哥說說,是誰惹我們的小公主不高興了?還是…有什麼心事?”
兕子小臉微微一紅,像被戳破了心事,有些慌亂地低下頭,玩弄著鬥篷邊緣柔軟的狐毛,支支吾吾:“沒…沒有啦。就是…就是前幾日,和合浦姐姐去大慈恩寺上香…回來的路上…”
她聲音越來越小,臉卻越來越紅,如同熟透的蘋果。“回來的路上怎麼了?”李承乾耐心引導,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少女懷春,莫不是…
“在…在寺外的那片銀杏林裡,”兕子鼓起勇氣,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羞澀、憧憬和迷茫的光,“我們…遇見了一位公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夢幻般的輕柔,“他穿著月白色的文士衫,就站在那棵最大的銀杏樹下…風吹過,金黃的葉子落了他一身…他手裡拿著一卷書,微微仰著頭看著樹冠…那側臉…那身影…太子哥哥,你是沒看見,就好像…好像畫裡的人走出來一樣!比薛駙馬還要…還要好看幾分!”她說著,眼中異彩連連,完全沉浸在了那驚鴻一瞥的回憶裡。
李承乾心中了然,果然是少女情竇初開。他麵上不動聲色,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哦?竟有如此人物?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能入我們兕子的眼?”
兕子搖搖頭,臉上浮現一絲懊惱:“不知道…他好像也看到我們了,還…還對著我們這邊微微笑了一下!然後…然後就和他的同伴轉身走了…合浦姐姐想追上去問,被我拉住了…”她的小臉又垮了下來,“後來…後來我讓內侍偷偷去打聽過,隻知道…隻知道他好像姓崔,是來長安準備參加明年春闈的士子,寄住在城西的親戚家…彆的…就不知道了。”
姓崔?準備春闈?李承乾心中念頭急轉。他麵上依舊含笑,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原來如此。驚鴻一瞥,確實令人難忘。我們兕子長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兕子被兄長說中心事,又羞又急,扯著李承乾的袖子:“太子哥哥!你…你彆笑話我!我就是…就是覺得他…特彆不一樣!那感覺…說不出來…”
“哥哥明白。”李承乾收斂了笑意,目光變得溫和而認真。他沒有立刻否定或嘲笑妹妹這朦朧的好感,而是正色問道:“兕子,你告訴哥哥,你喜歡的,是他這個人本身?還是…僅僅是他站在銀杏樹下,那讓你覺得驚豔的一瞬間?”
兕子被問得一愣,有些茫然地看著兄長。
李承乾循循善誘:“你看,你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性情如何,誌向為何。你喜歡的,或許隻是秋日暖陽下,一個穿著月白長衫、手執書卷的俊朗側影,是那一刻他帶給你的美好感覺。這種感覺很珍貴,很純粹,哥哥理解。但是,兕子,”他加重了語氣,目光深邃,“婚姻,不是驚鴻一瞥的心動,而是漫長一生的相守相伴。它需要的不隻是刹那的驚豔,更需要經年累月的了解、包容、責任和共同的擔當。”
兕子眼中的光彩微微黯淡,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李承乾看著妹妹的反應,心中微歎,但該說的話必須說透。他早已命人查清了那位“崔公子”的底細。“兕子,哥哥派人查過了。”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事實,“那位崔公子,名清遠,出身博陵崔氏旁支,確實才學不俗。然…他早已娶妻,且膝下已有一雙兒女。他的妻子,亦是世家閨秀,溫婉賢淑,與他相敬如賓。”
“什…什麼?!”兕子如遭雷擊,小臉瞬間血色褪儘,眼中那夢幻般的光彩徹底碎裂,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失落。她猛地抓住李承乾的手臂,指尖冰涼:“他…他已有妻室了?!還有…孩子?”聲音帶著哭腔。
“是。”李承乾反手握住妹妹冰涼的小手,傳遞著溫暖和力量,語氣帶著憐惜卻異常堅定,“所以兕子,你那份美好的心動,注定隻能是一場鏡花水月。他不是你的良人,更不可能成為你的駙馬。你若執意於此,最終傷的,隻會是你自己,也違背了人倫綱常。”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兕子淹沒。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她撲進李承乾懷裡,嗚咽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太子哥哥…我…我心裡好難過…”少女初開的情竇,還未綻放,便遭遇了最無情的風霜。
李承乾心疼地摟著妹妹顫抖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著幼時的她。“傻丫頭,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他柔聲安慰,“這世間的好兒郎多的是。你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記住今天的難過,也記住哥哥的話:真正的良緣,不在於一時的驚豔,而在於長久的相知相守,在於彼此能成為對方最堅實的依靠。你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值得擁有這世間最好的姻緣。”
他抬起兕子淚痕斑駁的小臉,為她拭去淚水,目光溫柔而鄭重:“相信哥哥,將來,哥哥一定親自為你挑選,不,是為你尋訪,尋訪一位德才兼備、品性高潔、能真正配得上我們兕子,能給你一生安穩幸福的駙馬。哥哥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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