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透過稀疏的黃葉，灑下斑駁溫暖的光影。女兒的笑鬨聲近在咫尺，愛妾的手溫軟地握在掌心，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這一刻，遠離了朝堂的紛爭，遠離了權力的傾軋，隻有最平凡也最珍貴的家人溫情。李承乾心中那點因時光流逝、妹妹出嫁帶來的悵惘，被眼前這鮮活的、充滿煙火氣的暖意悄然撫平。流年似水，帶走了許多，卻也沉澱下更多。人生百味，這平凡溫暖的滋味，或許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秋意漸深，幾場連綿的寒雨過後，長安城徹底褪去了最後一絲暖意。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巍峨的宮闕之上，凜冽的北風卷起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掃過空曠的宮道，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濕冷入骨的味道，預示著初冬的降臨。
東宮，麗正殿的書房內，炭火燒得很旺，驅散了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裡的凝重與肅殺。
李承乾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身上隻穿著一件玄色暗金紋的常服，臉色比窗外的天色還要陰沉。他麵前攤開著一份薄薄的密報，上麵隻有寥寥數行字，卻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在他的心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冰冷的桌麵，發出單調而壓抑的“篤、篤”聲，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侍立在一旁的天樞統領的心尖上。
書房裡靜得可怕，隻有炭火偶爾爆裂的劈啪聲，以及窗外呼嘯的風聲。
“查實了？”李承乾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冷得像冰窖裡撈出來的刀子。
天樞統領單膝跪地，頭垂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回稟殿下，反複核查，證據確鑿。泄露‘青蚨計劃’核心路線及護衛布防詳情的，正是…地部副統領，陳封。”
“原因。”李承乾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起伏，目光卻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
天樞統領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家眷。”
他詳細稟報：“半月前，陳封唯一的親妹陳氏，在回鄉省親途中，被一夥身份不明的強人擄走。對方留下口信，以陳氏性命相挾，索要‘青蚨計劃’的密檔。陳封…他暗中將密檔副本偷出，試圖以假亂真，瞞天過海換回其妹。但對方極為狡詐且凶殘，驗明密檔真偽後，不僅未放人，反而…反而將飽受淩辱的陳氏虐殺，屍身棄於陳封居所門外…”
“更…更雪上加霜的是，”天樞統領的聲音帶著不忍，“陳封之妻聞此噩耗，驚痛交加，導致腹中胎兒早產…血崩…母子…俱未能保住。”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炭火的熱力似乎也無法抵禦那從心底蔓延開的寒意。
李承乾沉默了，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指節的敲擊聲停了。腦海中瞬間閃過陳封的樣貌——一個沉默寡言、辦事卻極其穩妥可靠的中年漢子，是地部老資格的核心成員。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對暗影鐵律刻骨銘心的人，最終卻被親情這根最柔軟的繩索勒斷了脊梁，也勒死了自己的未來。
片刻後，李承乾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度也消失了，隻剩下帝王的冷酷與裁決者的漠然。
“所以，他就用暗影兄弟的血，用朝廷的機密，為他的一時軟弱和愚蠢陪葬？”李承乾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青蚨計劃’路線泄露，導致三支精銳護送小隊共二十七人，在伏牛山隘口全軍覆沒，價值連城的‘青蚨’樣本與圖紙被劫，至今下落不明。二十七條命，朝廷的重大損失，皆因他一人之私！”
“殿下…”天樞統領感受到那幾乎實質化的殺氣，額頭滲出冷汗。
“陳封現在何處？”李承乾打斷他。
“已…已被天樞擒獲，秘密關押在地牢，由屬下親自看守。”
“帶路。”李承乾站起身，玄色的衣袍下擺拂過冰冷的地麵，沒有一絲猶豫。
東宮地牢深處，終年不見天日，隻有牆壁上火把跳躍的光芒，映照著斑駁石壁上凝結的暗色水珠，散發出潮濕、血腥和腐朽混合的刺鼻氣味。
最深處的一間刑訊室，牆壁上掛滿了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有些還殘留著深褐色的汙跡。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陳封被剝去了外衣，僅著單薄的中衣，雙手被沉重的鐵鏈高高吊起，腳尖勉強能觸地。他身上布滿了鞭痕和烙鐵的印記，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早已不成人形。他的頭無力地垂著，淩亂的頭發遮住了臉，隻有微弱的、痛苦的呻吟證明他還活著。
李承乾在幾名天樞精銳的護衛下，走了進來。他沒有看那些刑具，也沒有看行刑者，目光直接落在陳封身上，平靜得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他在刑訊室中央一張鋪著獸皮的椅子上坐下，立刻有人奉上熱茶。
“潑醒。”李承乾淡淡吩咐。
一桶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陳封猛地一個激靈，從半昏迷中掙紮著抬起頭。當他的視線透過血汙和亂發，看清端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的李承乾時，那雙原本因痛苦而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殿…殿下…”他嘶啞地吐出兩個字，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李承乾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啜飲了一口，動作優雅從容，與這血腥汙穢的環境格格不入。他放下茶杯，目光終於落在陳封臉上，沒有任何憤怒，隻有一種審視螻蟻般的漠然。
“陳封，暗影地部副統領，入影十年零七個月。掌核心機密傳遞路線十七條，經手甲等密檔三十九份，乙等以下不計其數。功勳卓著，本可再進一步。”李承乾的聲音平穩地敘述著，如同宣讀一份冰冷的檔案，“孤，待你如何？”
陳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鐵鏈嘩啦作響，血水和淚水混合著從他臉上流下：“殿下…殿下待屬下…恩重如山…屬下…屬下罪該萬死！求殿下…求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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