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閉目養神,腦海中卻在飛速梳理著江南的局勢、林浩密報中的關鍵節點、以及可能遭遇的阻力。含秋的手法很專業,穴位拿捏得恰到好處,顯然受過特殊訓練,能有效緩解疲勞。含月則安靜得像一抹影子,存在感極低,卻又能在需要時立刻遞上所需之物。
沐浴完畢,李承乾換上舒適的寢衣,回到內艙。含秋含月為他整理好床鋪,點燃了安神的熏香,便默默退至外間值夜的小榻休息。
夜色漸深,運河之上燈火稀疏。官船掛起了氣死風燈,在墨色的河麵上投下搖曳的光影。除了值更的水手和警戒的翊衛,船上大部分人都已安歇。
子夜時分,船行至一處相對寬闊的河麵。萬籟俱寂中,甲板上值夜的水手似乎聽到了什麼異響。一個年輕的水手側耳傾聽片刻,疑惑地低聲道:“老張頭,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喊?”
被稱作老張頭的老水手經驗豐富,凝神細聽,臉色微變:“是!像是…嗆水的聲音?在那邊!”他指向船右舷後方的黑暗水麵。
幾個水手立刻聚攏過去,借著船尾燈籠微弱的光線,果然看到距離船舷約莫十幾丈的水麵上,似乎有一個黑影在沉沉浮浮,伴隨著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嗆咳和掙紮聲。
“真有人落水了!”
“看!還在撲騰!好像快不行了!”
“怎麼辦?救不救?”
“這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是什麼人?萬一是水匪的探子…”
“就是,這荒郊野河的,突然冒出個落水的,太蹊蹺了!”
“可…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看著還是個活人…”
水手們低聲議論起來,意見不一。有人心生憐憫,主張救人;有人則顧慮重重,擔心是陷阱或惹上麻煩。
他們的爭論聲不高,但在寂靜的夜裡,卻清晰地透過艙壁,傳入了內艙尚未完全入睡的李承乾耳中。他靜靜地躺在榻上,聽著外麵關於“救與不救”的爭執,神色平靜無波,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閒事。
片刻之後,爭論似乎有了結果。隻聽那老張頭的聲音帶著一絲決斷:“行了!都彆吵吵了!見死不救,良心過不去!真要是水匪探子,撈上來捆結實了交給官爺們審就是!放繩梯,老子下去撈人!二狗子,你帶兩個人警戒,機靈點!”
接著便是繩索放下的摩擦聲,以及重物入水的“噗通”聲。
李承乾聽著外麵的動靜,翻了個身,對著外間值夜的含秋含月淡淡吩咐了一句:“外麵有些嘈雜,不必理會,安歇吧。”說完,便自顧自閉目養神,不再關注。對他而言,救一個人,或者不救,都不過是南下行途中的一個小小插曲,遠不足以讓他分心。他的心思,早已飛向了那暗流湧動的金陵城。
天光微熹,薄霧籠罩著運河。官船已在一處平緩的河灣暫時下錨停泊。
內侍總管王林的臉色卻比河上的霧氣還要陰沉。他站在中層船艙一間臨時騰出的狹小艙室門口,對著幾名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的翊衛和船上的管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低吼,聲音壓抑著怒火:
“混賬東西!豬油蒙了心嗎?!什麼來曆不明的東西都敢往船上撈?!昨夜是誰做的決定?!是誰放下的繩梯?!啊?!”
一名翊衛小隊長硬著頭皮回答:“回…回王總管,是…是船上的老水手張老四,他…他說見死不救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王林氣得幾乎要跳起來,手指差點戳到那小隊長的鼻子上,“你們的良心值幾個錢?!殿下的安危值多少錢?!萬一那是刺客!是死士!身上藏著毒藥暗器!趁我們不備暴起傷人,你們擔待得起嗎?!脖子上頂著的玩意兒是擺設嗎?!殿下若有絲毫閃失,就是把你們這群蠢貨千刀萬剮也賠不起!”
他越說越氣,胸膛劇烈起伏:“人呢?撈上來那個!現在在哪?什麼情況?!”
“在…在這間艙裡,由兩個兄弟看著,還沒醒。撈上來時都快凍僵了,隻剩一口氣,身上…好像有傷,不像裝的。”另一名翊衛連忙回答。
王林陰沉著臉,一把推開艙門。艙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河水的腥氣和淡淡的藥味。一張簡陋的板床上,躺著一個渾身濕透、麵色青白、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衣衫料子不錯但破損嚴重,嘴唇凍得發紫,呼吸微弱。兩名翊衛持刀肅立床前,警惕地盯著他。
“去!把秦先生請來!”王林對身後一名小太監喝道。秦先生是隨船的禦醫,醫術精湛。
不多時,一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提著藥箱匆匆趕來。他正是禦醫秦鳴鶴。秦先生仔細檢查了落水者的脈搏、體溫、瞳孔,又解開他濕透的衣衫查看身體。當看到他胸前和肋下幾處明顯的青紫瘀傷時,眉頭緊鎖。
“寒氣入體,內侵肺腑,又受了外傷,失血加之溺水,元氣大傷,命懸一線!”秦先生診斷道,語氣凝重。他迅速開出一劑藥方,交給旁邊侍立的藥童:“速去煎藥,要猛火急煎!加三錢老山參吊住元氣!”
藥童接過方子,看了一眼,遲疑道:“先生,這附子…劑量是否過重?還有這野山參,船上備的不多,是給殿下預備的…”
秦先生臉色一沉,嗬斥道:“糊塗!救人如救火,豈能拘泥!此人寒氣深入骨髓,非大辛大熱之附子不能驅!野山參吊命,此時不用更待何時?難道要看著一條人命在我們眼前沒了?!速去!耽誤了,仔細你的皮!另外,把《黃帝內經·素問》的‘生氣通天論’抄十遍!明日交給我!連醫者仁心都忘了,學什麼醫!”
藥童被訓得麵紅耳赤,不敢再多言,捧著藥方飛跑出去煎藥。
艙內,秦先生親自施針,刺激落水者的幾處大穴,又讓人取來烈酒為他擦拭四肢,促進血液循環。忙活了近一個時辰,灌下了那碗加了珍貴野山參的藥湯後,落水者青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微弱的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有力了些。
直到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舷窗照在臉上,楚巍才從一片冰冷和窒息的噩夢中艱難地掙脫出來。他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酸痛,喉嚨裡火燒火燎,胸口更是悶痛難當。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微微搖晃的木製艙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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