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元年二月下旬,江南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去,朝廷的敕令已由快馬疾馳送達江寧。
旨意清晰,布局周密,全然采納了先前君臣奏對所議的方略:
韓絳擢升為權三司副使,即刻返京述職,協助三司使歐陽修總攬全國財政。
王安石授翰林學士兼右諫議大夫,此職雖品秩並非極高,卻乃皇帝近臣,日侍天顏,參議朝政,以備顧問,其重用之意,昭然若揭。
馮京任江南東路轉運使兼權發遣鹽政使,總攬東南財賦與鹽政,接替韓絳之責。
蘇頌除知江寧府事兼鹽政副使,以其精於算學、格物之才,負責新政在地方的具體實施與技術管理。
章衡為江南諸路巡查禦史,範純仁、呂大防為副使,組成一個極具分量的監察班子,專司監督新政執行、吏治清廉與民情反饋。
這套班底,既有馮京的持重總覽,又有蘇頌的精密務實,外加章衡等人的剛正監察,可謂考慮周全,平衡了改革、穩定與製衡的多重需求。
與此同時,韓絳與王安石離任前的最後一場雷霆行動也已近尾聲。被查封的鹽場、宅邸、庫房,以及折變的諸多財物,陸續清點完畢。
這一日,江寧府衙庫前,車馬轔轔。一口口沉甸甸的大木箱被裝上特製的堅固馬車,由精銳的禁軍士卒嚴密看管。箱中所盛,乃是此次查抄行動中易於攜帶的精華部分:
黃金、白銀、成串的銅錢、便於運輸的貴重絲帛,以及部分迅速折價的珠寶。其總價,據三司吏員與皇城司人員聯合核計,估值已近八十萬貫之巨!這尚不包括那些需要時間變賣的田宅、店鋪等不動產。
韓絳與王安石並肩立於階上,望著這即將押送赴京的龐大財富。韓絳的臉上並無太多喜色,反而透著一種沉靜的決然。
“介甫,你看。”他微微抬手,指向那些車輛,“此去京師,水深浪急。歐陽公目疾深重,三司積弊如山,國庫依舊空虛。若無此‘底氣’,我縱有經世之誌,恐亦難施展拳腳,徒令宵小之輩輕視。”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深沉:“這,亦是我能為陛下送上的最好的‘禮物’。不僅是一筆活錢,更是一個信號——陛下所推行之新政,不僅能富民,更能懲貪聚財,強固國本!有此為證,朝堂之上,那些非議新政空耗錢糧的論調,可以休矣!”
王安石目光複雜地看著身旁這位亦師亦友的同僚,最終深深一揖:“子華兄深謀遠慮,人所不及。此去京師,任重道遠,萬望保重。”
韓絳扶起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介甫,你我京師再會。屆時,方才是真正的大展宏圖之時!”
數日後,一支特殊的車隊在重兵護衛下,浩浩蕩蕩駛出江寧城,向北而行。隊伍前方,是韓絳與王安石的官轎。
韓絳坐在轎中,閉目養神。他懷裡揣著的是三司副使的任命文書,而他的身後,是價值近百萬貫的財富。這無疑是他步入帝國最高財政殿堂最硬的一塊敲門磚,也是他獻給年輕皇帝最厚重的投名狀。
車轍滾滾,碾過初春的土地。江南的烽火暫歇,而汴京的風雲,正等待著這兩位心懷宏圖之誌的臣子去攪動。
韓絳以其老辣的政績和這份沉甸甸的“底氣”,為自己,也為王安石,更為皇帝趙頊那波瀾壯闊的熙寧新法,奏響了一曲強有力的序曲。
熙寧元年三月初三,汴河兩岸楊柳新綠,春水初漲。距京城碼頭數裡外的一處清淨茶館,臨河而設,視野極佳。趙頊一身尋常文士襴衫,坐在二樓敞軒處,麵前一盞新沏的蒙頂甘露,香氣氤氳。
他看似悠閒地望著運河上往來的舟楫帆影,耳中卻捕捉著樓下茶客和窗外纖夫的閒談。
近來臨安城內外最火熱的話題,自然是那震動朝野的“裁軍”風聲和遠在江南的“鹽政風暴”。
茶客們議論紛紛,有誇朝廷終於動真格查貪官的,也有憂心忡忡擔心裁了軍卒生亂的,更有對那主持江南事務的“韓相公”、“王知府”手段嘖嘖稱奇的。趙頊聽著這些未經修飾的市井之言,嘴角偶爾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李憲悄步上前,低聲道:“大家,韓、王二位大人的官船已在前方碼頭靠岸了。”
趙頊點點頭,目光仍望著河麵:“嗯。去請他們過來吧。就說朕在此處喝茶,請他們一同歇歇腳。”
不多時,在李憲的引導下,風塵仆仆的韓絳與王安石出現在了茶館二樓。二人顯然沒料到皇帝會以這種方式在此等候,皆是微微一怔,連忙便要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