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元年九月,河北大地的暑氣終於被漸起的秋風吹散,持續數月的旱蝗之災,隨著天氣轉涼和官府的全力撲救,漸漸顯露出被控製的跡象。
各州縣的流民潮開始回落,儘管道路兩旁仍可見新墳累累,觸目驚心。
但大規模的民變和搶掠事件,在富弼的鐵腕鎮壓與王安石等人全力組織的以工代賑下,確實呈下降趨勢。
河北,這片飽經摧殘的土地,正在用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勉強恢複著一絲脆弱的秩序。其實就是很多人沒有熬過這個夏天。)
然而,汴京福寧殿內的年輕皇帝趙頊,卻並未感到絲毫輕鬆。河北的爛攤子尚需巨量資源持續投入,西北的綏州城更像一個吞噬錢糧的無底洞。
他每日批閱的奏章,依舊充滿了各種捉襟見肘的窘迫和亟待決斷的難題。
就在這內憂稍緩、喘息未定之際,一個令人厭煩且警惕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汴京的朝堂之上——西夏使者嵬名謨鐸又來了。
此番,嵬名謨鐸的臉上,少了上次那種赤裸裸的嘲諷,卻多了幾分陰鷙與急切。他依禮呈上國書,言辭卻依舊強硬:
“大夏太後與國相,致問大宋皇帝陛下。前者綏州之事,懸而未決,已傷兩國和氣。
今聞陛下境內,河北災異連連,民生凋敝,陛下正應休養生息,撫恤黎元,何苦仍傾國力,於邊境築此無用之城?
我主上雖年幼,然太後垂簾,國相輔政,舉國上下,誓保疆土完整。
若陛下執意不退,恐烽煙再起,生靈塗炭,非兩國之福也!望陛下三思,罷綏州之役,則兩國和好如初。”
這番話,軟中帶硬,看似勸告,實為威脅。其核心意圖十分明確:趁你病,要你命。
利用北宋內部天災人禍、國力消耗巨大的困境,進行外交訛詐,企圖逼迫趙頊放棄對綏州這一戰略要地的控製。
但嵬名謨鐸及其背後的西夏統治者梁太後與權相梁乙埋)心中,卻有著難以言說的焦慮。
皇城司的密探早已將情報送達趙頊案頭:西夏內部,梁太後母族與皇族勢力鬥爭激烈,各部族首領對連年用兵、賦稅沉重也心懷不滿。此刻的西夏,同樣處於內政不穩、急需休整的狀態。
真正讓他們感到膽寒的是,即便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趙頊對綏州築城的支持竟沒有絲毫動搖!
種諤在綏州前線,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推進著城防建設。更令人不安的是,一種被稱為“水泥”的新型建築材料和一些能提供穩定熱源的“石炭爐”基於蜂窩煤技術改良)正開始在西北邊軍中推廣應用。
水泥築城,堅固速成;石炭爐取暖,能助將士熬過苦寒。這些看似微小的技術革新,正在潛移默化地提升著宋軍的防禦能力和持久作戰潛力。
綏州城,正一天天從一個軍事據點,變成一根牢牢楔入西夏腹地的鋼鐵楔子,嚴重威脅著其東南屏障的安全。
所以,西夏此次遣使,名為施壓,實為試探。他們想親眼看看,北宋朝廷在經曆如此重創後,是否還有決心和能力守住綏州。
如果趙頊流露出絲毫猶豫或妥協跡象,他們便會得寸進尺;如果宋廷態度依舊強硬,他們則需重新評估動武的風險。
紫宸殿上,趙頊高踞禦座,麵無表情地聽完了嵬名謨鐸的陳述。他心中冷笑,西夏人的算盤,他豈能不知?
河北的災難確實消耗巨大,但也正因為經曆了這場煉獄般的考驗,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強大的邊防,才是國家安寧的基石。退縮,隻會換來更大的屈辱和威脅。
他沒有立即發作,而是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韓琦和文彥博,聲音平穩地問道:“韓相公,文樞相,西夏使者所言,你二人以為如何?”
韓琦出列,須發皆白,卻氣勢沉雄,他朗聲道:
“陛下!綏州乃太宗皇帝時收複之舊疆,戰略衝要,豈能輕棄?西夏僭號以來,屢犯邊境,劫掠無度,其言豈可信乎?
我朝整修邊備,乃自衛之策,何須向他國解釋!彼若敢來犯,我大宋將士,效法先賢,憑借堅城利器,再現當年‘堅壁清野,以守為攻’之策,必使其撞得頭破血流,有來無回!
陛下,臣以為,對於此等無端恫嚇,唯有嚴詞駁斥,絕無妥協退讓之餘地!””
文彥博緊隨其後,從軍事角度補充:“陛下,種諤奏報,綏州城防已初具規模,軍心穩固。
西夏內部紛爭不已,梁氏外戚與皇族矛盾深重,此時其未必敢傾國來犯。使者此言,不過虛張聲勢,意在恫嚇,迫我自毀長城罷了。萬萬不可中計!”
趙頊微微頷首,目光重新銳利地射向嵬名謨鐸,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貴使之言,朕已聽聞。然我大宋之疆土,尺寸不可與人。綏州之事,無需再議。朕可以告知貴使,綏州城,朕築定了!”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
“至於貴國太後與國相所謂‘烽煙再起’之語,朕亦有一言相告:我大宋立國百年,從不畏戰!
若要戰,朕便奉陪到底!隻是屆時,烽煙起於何地,生靈塗炭者為誰,猶未可知!貴使可將此言,一字不差地帶回興慶府!”
嵬名謨鐸被趙頊這番斬釘截鐵、毫無回旋餘地的話噎得臉色一陣青白。
他沒想到,在經曆如此大災後,這位年輕皇帝的態度反而更加堅決。他張了張嘴,還想再爭辯幾句,但看到趙頊那冰冷的目光和殿中群臣同仇敵愾的神情,終究沒敢再說什麼,隻得悻悻然躬身告退。
使者退下後,趙頊對韓琦、文彥博等人道:
“西夏賊心不死,綏州防務,萬不可鬆懈。傳朕旨意,命種諤加緊築城,一應錢糧器械,優先保障!令西北諸路,加強戒備,嚴防西夏狗急跳牆,發動突襲!”
“臣等遵旨!”
退朝後,趙頊回到福寧殿,看著地圖上綏州的位置,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內憂外患,如同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倒下,也絕不能退縮。
河北的災民需要安撫,綏州的城牆需要築高,這個積重難返的帝國,需要他帶領著,殺出一條血路來。
秋天的風,帶著涼意,吹入殿中。趙頊握緊了拳頭,目光更加堅定。與西夏的博弈,還遠未結束,而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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