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計算著各等級田地的麵積比例根據粗略統計和估算),代入不同的稅率方案,心算總稅額。
“方案一:下下田五升,下中田七升,下上田一鬥……上上田三鬥。總稅額……約等於舊稅製九成五。民眾總負擔減輕,但府庫收入微降,恐難通過。”
“方案二:微調。下下田五升不變,上上田增至三鬥二升……總稅額約等於舊稅製一百零二成。府庫增收,但上田負擔加重,豪強必反!”
“方案三:折中。下下田五升五合,下中田八升……上上田三鬥。總稅額約等於舊稅製一百點五成。民眾負擔整體下降因中下田比例大),府庫增收,關鍵點在於上田稅率控製在三鬥,其負擔雖增,但占其高產比例仍屬合理約一成),阻力相對較小……”
算籌的排列組合在微弱的燈光下反複推演。周鳴眉頭緊鎖,不斷調整著各級稅率,尋找那個最優的平衡點。他必須考慮政治的可行性。最終,他選定了一個方案:設定六級稅率將九級田地合並為六個稅率檔),稅率從最低的下下田每畝五升,到最高的上上田每畝三鬥二升。計算結果顯示,總稅額比舊稅製略增約半成,而占田地麵積最大的中下等級農戶,稅負普遍下降一到三成。最貧困的下下田農戶,稅負銳減近半!
他將複雜的數學計算過程,高度抽象為一份簡潔的方案,並再次披上易學的外衣。數日後,周鳴帶著刻滿數據和結論的幾卷木牘,以及一份精心準備的“卜筮”報告,再次踏入田穰書房。
書房內彌漫著淡淡的熏香,田穰正與幾名心腹屬吏議事,氣氛有些凝重。見周鳴進來,田穰揮退旁人,目光急切地投向他:“士子,可有結果?”
周鳴將木牘呈上,然後拱手,聲音沉穩,帶著一種洞察天機的玄奧感:“大夫,連日踏勘,仰觀俯察,窮究易理,幸不辱命。郯邑地氣流轉,物性有彆,已了然於胸。此乃‘相地衰征’之策,請大夫過目。”
他展開其中一塊關鍵木牘,上麵刻著清晰的表格與分級稅率:“地分六等,效法乾坤六爻之變。下下之地,坤陰凝滯,物產微薄,當承‘履霜’之戒,賦宜從輕,每畝五升,以養地力,恤民艱。下中之地……上上之田,乾陽剛健,物產豐饒,當行‘飛龍’之勢,賦可稍重,每畝三鬥二升,以其有餘,補不足之損。此乃‘損上益下,民悅無疆’之象《易·損·彖》)也!”
他指著計算結果:“依此賦率,綜算全邑,秋糧總入,較之往年粗征之法,可增益半成有餘。而占田七成之中下民戶,賦額皆減,怨氣可舒。此乃天道循環,損益有度,非人力強為,實乃順應地氣物性之必然!”他將冰冷的數學最優解,莊嚴地宣稱為“天道循環”的體現。
田穰仔細看著木牘上清晰的等級劃分、對應的稅率、以及最後的總增益計算結果,眼中異彩連連。表格化的數據呈現方式,在這個時代是革命性的直觀。尤其是那“增益半成”的數字,讓他怦然心動!更難得的是,這方案兼顧了府庫增收與底層減負,邏輯嚴密,似乎無懈可擊。
“妙!妙極!”田穰撫掌讚歎,“士子此策,條理分明,有據可依!非空言玄理,實乃治世良方!即刻……”他正欲下令推行。
“報——!”一名府吏神色慌張地闖入書房,打斷了田穰的話,“稟大夫!不好了!東鄉三老並數十農戶,聚集於府前,哭訴求見!”
田穰臉色一沉:“所為何事?”
“他們…他們聽聞大夫欲行新賦之法,按地分等,高田重賦…群情激憤!言…言此乃苛政,奪民膏脂!更有傳言,說…說此法逆亂地氣,必遭天譴,今秋恐有蝗災!”府吏的聲音帶著顫抖。
田穰猛地看向周鳴,眼神中充滿了驚疑和壓力。周鳴心中一沉,暗道:來了!阻力比預想中更快、更猛烈!
“出去看看!”田穰壓下怒意,大步走向府門。周鳴緊隨其後。
田府大門外,已聚集了黑壓壓一片人。為首的是三位須發皆白、手持鳩杖的鄉老,神情悲憤。他們身後,是數十名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農夫,其中不少人周鳴在田間見過,是那些耕種肥沃土地的佃戶或小地主。此刻他們臉上卻滿是惶恐和被煽動起來的憤怒。更外圍,還有許多城邑的平民在探頭探腦地觀望。
“大夫!田大夫啊!”一位鄉老撲倒在地,老淚縱橫,“求您收回成命啊!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地,納多少稅是祖宗定的規矩!如今要分三六九等,好田就要多交糧,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這是要逼死我們這些守著幾畝薄田的莊戶人啊!”他刻意混淆了概念,將擁有好田的豪強佃戶與小自耕農混為一談。
“是啊大夫!”一個身材壯碩、顯然是富戶管家的漢子趁機高聲喊道,“俺們東家說了,他那‘黑油窪’是祖宗積德才得來的風水寶地!如今要加賦,定是府裡來了妖人,蠱惑大夫,行此逆天之事!您聽聽,連地裡的老黿烏龜)都在夜裡叫喚了!這是地母發怒的征兆啊!加賦?怕是要招來鋪天蓋地的蝗蟲,把咱郯邑吃個精光啊!”妖言惑眾,直指周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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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禍國!”
“祖宗之法不可變!”
“求大夫誅妖人,廢苛法!”
人群被煽動起來,哭喊聲、咒罵聲此起彼伏,矛頭直指站在田穰身後的周鳴。無數道充滿敵意、恐懼和愚昧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周鳴。
周鳴站在田穰身側,麵沉如水。他看到了人群中幾個眼神閃爍、衣著相對光鮮的身影,正是前日阻撓他們核查田畝的豪強爪牙。他也看到了那位陳賈先生,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府門前,站在廊柱的陰影裡,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田穰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眼前的群情洶洶和“天譴”的流言,像一盆冷水,澆在他剛剛燃起的改革熱情上。他需要安撫,需要平息事態。他看向周鳴,眼神複雜,充滿了猶豫和巨大的壓力。推行,可能立刻引發民亂;退縮,則威信掃地,良政夭折。
“大夫…”田穰身邊一位年老的屬吏低聲勸道,“眾怒難犯…天象示警…不若…暫緩?”
秋風卷過府門前的空地,帶著深秋的肅殺。周鳴感覺到田穰投來的目光變得搖擺不定,那剛剛握在手中的改革權柄,此刻變得滾燙而沉重。府門前農夫的哭嚎與豪強爪牙的煽動混雜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大網,試圖將他精心構建的數學邏輯模型撕得粉碎。他精心設計的“損上益下”的平衡點,此刻在權力的天平上,正劇烈地搖晃著。
田穰深吸一口氣,麵對著跪倒一片的人群和喧囂的聲浪,終於緩緩抬起手,準備開口。那手勢,仿佛蘊含著千鈞的重量,即將決定新法的生死,也決定著周鳴在這座城闕中剛剛站穩的腳步是踏入坦途,還是墜入深淵。
周鳴的目光越過騷動的人群,投向遠處官署屋簷下懸掛的一串青銅風鈴。風鈴在秋風中輕輕晃動,發出細碎而淩亂的聲響,如同他此刻的心緒。他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在田穰做出可能妥協的決定之前。冰冷的數學邏輯,能否穿透這蒙昧的喧囂和赤裸的利益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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